第二十七章 粥香
冬至后的第七天,天還沒亮透,子木就被廚房里的動靜吵醒了。她披了件棉襖走到門口,看見沙瑞金正站在灶臺前,彎腰往砂鍋里添東西,晨光從窗紙透進來,在他肩上落了層薄薄的金粉。
“怎么起這么早?”她走過去,鼻尖立刻縈繞開一股混著紅豆、桂圓和糯米的甜香。砂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紫紅色的湯汁漫過各種雜糧,正往上翻著細小的泡沫。
“王大娘說臘八要熬夠時辰才香。”他直起身,袖口沾了點米漿,“我定了四點的鬧鐘,怕起晚了趕不上早飯?!彼伬锶隽税焉徸樱澳阍偃ニ瘯?,還得燉兩個鐘頭呢?!?/p>
子木卻沒動,靠在門框上看他。他正拿著長柄勺輕輕攪動,動作慢而專注,鍋里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倒比平日里多了幾分煙火氣。“去年臘八你在忙什么?”她忽然想起,去年這時他們還沒住在一起,她在單位加班,只匆匆喝了碗便利店的速食粥。
“在基層調(diào)研,村里的老鄉(xiāng)給端了碗粥,放了好多花椒,說是驅(qū)寒?!彼ζ饋恚妆昧饲缅佈?,“當(dāng)時就想著,明年得給你熬碗像樣的。”
子木走過去從背后抱住他,臉頰貼在他溫?zé)岬难蛎郎?。砂鍋的熱氣混著他身上的皂角香,讓人心里踏實得很?!澳墙衲甑枚嗪葍赏?。”她悶聲說,聽見他胸腔里傳來低低的笑聲。
七點多的時候,砂鍋里的粥已經(jīng)熬得濃稠發(fā)亮。沙瑞金盛出兩碗,往里面各撒了把白糖,遞了一碗給子木:“先嘗嘗,不夠甜再放?!?/p>
糯米已經(jīng)燉得沒了棱角,紅豆沙綿密地融進湯里,桂圓的甜混著蓮子的清,喝下去從喉嚨暖到胃里。子木舀起一勺,看見碗底沉著顆完整的蜜棗,想必是他特意挑出來的——她昨天隨口說過愛吃帶核的蜜棗。
“王大娘說九點過去幫忙,”她放下碗,開始收拾東西,“我把糖蒜裝壇子里,昨天泡的正好入味了?!?/p>
陽臺的角落里擺著個玻璃壇,里面浸著胖乎乎的蒜瓣,糖醋汁漫過蒜身,泡得蒜皮微微發(fā)皺。子木往壇子里塞了把紅辣椒,又撒了點白酒,蓋蓋子時被沙瑞金攔住了:“等會兒我來搬,你別沾涼水?!彼闷鹉ú疾亮瞬翂诘乃疂n,“昨天王大娘還念叨,說冬天碰涼水容易生凍瘡?!?/p>
子木看著他把壇子抱起來,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繃緊,忽然想起剛認識他時,總覺得他身上有種生人勿近的嚴(yán)肅,直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把所有的細心都藏在這些瑣碎的地方。
去王大娘家時,院門口已經(jīng)堆了好幾個菜籃子。張嬸正蹲在臺階上剝栗子,見他們來,直起腰笑:“就等你們倆了!瑞金力氣大,去把那袋紅豆搬進來?!?/p>
屋里早已經(jīng)騰開了地方,八仙桌上擺著十幾個大碗,分別裝著綠豆、薏米、花生、葡萄干,墻角的爐子上坐著口更大的砂鍋,正咕嘟咕嘟燉著白粥底。王大娘系著藍布圍裙,正用剪刀剪桂圓:“子木來啦,快幫我把這些棗核剔了,別扎著人?!?/p>
子木搬了個小馬扎坐在桌邊,拿起棗子一個個去核。沙瑞金把紅豆倒進盆里淘洗,水聲嘩嘩響,混著張嬸的嘮叨:“今年的新米真不錯,我家那口子去鎮(zhèn)上換的,比去年的香?!?/p>
“可不是嘛,”王大娘接話,手里的剪刀咔嗒響,“前兒個我去看老李家的孫子,那小家伙抱著個棗餑餑啃,小臉吃得通紅,跟個福娃娃似的。”
子木聽著她們說話,手里的動作沒停。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裝棗子的白瓷盤里,把果肉映得透亮。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每到臘八,母親也是這樣坐在窗邊,一邊給她剝棗,一邊說“多吃棗,來年長得高”。
“發(fā)什么愣呢?”沙瑞金走過來,往她手里塞了顆剝好的栗子,“甜不甜?”
栗子的粉甜在舌尖散開,子木點點頭,看見他指尖沾著點紅豆皮,伸手替他擦掉:“你淘洗紅豆怎么跟打仗似的?”
他低頭看了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剛才沒拿穩(wěn),撒了幾個在地上,正想等會兒掃?!?/p>
王大娘在一旁聽見,笑著擺手:“沒事沒事,豆子落地,年年有余。”她往砂鍋里倒了把花生,“快,都過來搭把手,把這些料全放進去,再燉一個鐘頭就能喝了?!?/p>
眾人圍著砂鍋忙活,你一把我一勺地添著食材,白粥漸漸染上斑斕的顏色,甜香漫得滿屋子都是。張嬸的孫子跑進來,踮著腳往鍋里看,被沙瑞金一把抱起來:“小饞貓,再等會兒,煮透了才好吃?!?/p>
孩子咯咯地笑,伸手去抓沙瑞金口袋里的糖塊,被張嬸拍了下屁股:“沒規(guī)矩!快謝謝沙叔叔。”
“謝謝沙叔叔!”孩子奶聲奶氣地說,手里已經(jīng)攥著塊水果糖,樂滋滋地跑出去了。
子木看著沙瑞金把孩子放下,袖口沾了點孩子的口水,他卻毫不在意,轉(zhuǎn)身接著攪粥。陽光落在他臉上,把他眼角的細紋都照得柔和了,她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面真好,有煙火氣,有笑語聲,像幅最踏實的畫。
粥熬好時,院子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王大娘搬出自家蒸的棗饃,張嬸端來腌黃瓜,子木把帶來的糖蒜擺上桌,沙瑞金負責(zé)給大家盛粥,一碗碗稠乎乎的臘八粥冒著熱氣,遞到每個人手里。
“嘗嘗我這糖蒜!”子木給王大娘夾了一瓣,“我媽說放了三個月的醋,酸中帶甜。”
王大娘咬了口,瞇起眼睛點頭:“這味兒正!比供銷社買的強多了?!彼幽就肜镆松字?,“快吃你的,涼了就不好喝了?!?/p>
子木低頭喝著粥,聽見隔壁的李大爺在跟沙瑞金說話:“沙書記,前兒個你讓人給我修的窗戶,可嚴(yán)實了,夜里睡覺再也不灌風(fēng)了?!?/p>
“舉手之勞?!鄙橙鸾鹦χo老人添了點粥,“要是還漏風(fēng),再跟我說?!?/p>
“不用不用,”李大爺擺擺手,眼里的笑紋擠在一起,“你這孩子,心細得跟針腳似的。”
子木聽著,心里暖融融的。她想起剛搬來時,總有人跟她說“沙書記看著嚴(yán)肅,其實最熱心”,那時她還半信半疑,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好從來不是掛在嘴邊的,而是藏在修窗戶、送煤、給老人剝橘子這些小事里,像臘八粥一樣,慢慢熬煮,才有了最醇厚的味道。
午后陽光正好,王大娘讓沙瑞金幫忙把腌菜缸挪到墻角曬太陽。子木坐在廊下,看著他和李大爺合力抬缸,兩人腳步邁得一致,粗糲的缸沿在他手心里留下紅印,他卻笑著說“不沉”。
“子木啊,”王大娘湊過來,手里拿著針線,正縫補一件舊棉襖,“你媽啥時候來?我這有塊新做的棉絮,讓她給你絮件新棉襖?!?/p>
“說是下周三到?!弊幽編退砹死砭€頭,“她還念叨著要跟您學(xué)納鞋底呢?!?/p>
“那敢情好!”王大娘眼睛一亮,“我那套銀頂針正好給她用,比鐵的滑溜?!彼鋈粔旱吐曇?,“瑞金這孩子,是真對人好。前陣子我老頭子咳嗽,深更半夜他開車送醫(yī)院,守了半宿,第二天還照常上班,你可得好好待他?!?/p>
子木心里一熱,點點頭。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晃了晃,落下幾片沒化的雪,在陽光下閃了閃就不見了。
傍晚回家時,兩人手里拎滿了東西:王大娘給的棗饃,張嬸塞的腌黃瓜,李大爺自家種的紅薯。沙瑞金把東西往廚房放,子木坐在沙發(fā)上翻日歷,忽然想起什么:“下周三我媽來,你不是要開個會嗎?要不要我去接她?”
“會提前結(jié)束?!彼哌^來,從背后圈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我去接阿姨,順便讓她看看咱們小區(qū)的臘梅開了沒,昨天我看見樓下那棵開了好幾朵。”
子木翻過一頁日歷,指尖劃過“臘八”兩個字,忽然覺得日子就像這緩緩翻動的日歷,一頁頁都是尋常,卻因為身邊的人,變得格外值得期待。
晚上洗漱時,子木看見沙瑞金在廚房擦砂鍋,他正用絲瓜瓤一點點蹭掉鍋底的焦痕,動作耐心得很。“我來吧?!彼哌^去想接過,被他攔住了:“你去泡腳,我燒了熱水。”
泡腳桶里的水冒著熱氣,撒了把艾草,是王大娘給的,說冬天泡腳驅(qū)寒。子木把腳伸進去,暖意順著腳心往上爬,渾身的骨頭都松快了。她看著沙瑞金端著砂鍋走進來,放在陽臺角落,又拿了塊布蓋好。
“明天早飯吃紅薯粥吧?”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李大爺給的紅薯看著面,適合煮粥?!?/p>
“好啊?!弊幽军c點頭,忽然想起早上的臘八粥,“明年咱們也買口大砂鍋,多熬點,給院里的鄰居都送點。”
“嗯。”他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她的手還帶著泡腳的熱氣,軟軟的,“再種點紅豆綠豆,自己種的干凈?!?/p>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子木靠在他肩上,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忽然覺得,幸福從來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就是這樣一個尋常的夜晚,有人陪你泡腳,跟你商量明天的早飯,計劃著明年的粥,日子像粥一樣,慢慢熬,慢慢稠,慢慢就有了化不開的甜。
她往他懷里縮了縮,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粥香,忽然想起王大娘下午說的話:“日子啊,就像這臘八粥,放的料多了,才夠味兒?!?/p>
可不是嘛,有紅豆的綿,有蓮子的清,有桂圓的甜,還有身邊這個人,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一味,讓尋常的日子,也熬出了最暖的香。
夜里起夜時,子木經(jīng)過廚房,看見砂鍋里還剩小半碗粥,被沙瑞金用保鮮膜封著,放在灶臺上。她忽然想起他早上四點起床的樣子,心里軟得像粥里的糯米。
回到床上,她往沙瑞金身邊靠了靠,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她摟進懷里,嘴里嘟囔了句“粥涼了嗎”。子木在他懷里笑出聲,把臉埋在他頸窩,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漸漸輕了,像誰在哼一首溫柔的歌。
這樣的日子,真好。有粥香,有暖意,有身邊的人,還有數(shù)不清的明天,等著他們一起熬煮,一起品嘗,一起把每一個尋常的日子,都過成帶著甜香的模樣。
作者“路過的小伙伴們,能不能給我送點小鮮花、點個贊呀~ 你們的一點點支持,對我來說都是大大的鼓勵呢,先謝謝大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