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咖啡館里飄著濃郁的拿鐵香氣，落地窗外的梧桐葉被初春的風(fēng)卷得打轉(zhuǎn)。

高雯看著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看著窗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臉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眼下的烏青像暈開的墨，連涂了點口紅的嘴唇，都掩不住那股病氣。

她到的時候，顧魏已經(jīng)在了。

男人坐在靠墻的卡座里，黑色的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毛衣，襯得脖頸線條愈發(fā)冷硬。

高雯深吸一口氣，推門時帶進(jìn)來的風(fēng)掀起她米白色的圍巾，露出細(xì)瘦的鎖骨。

她走到桌前時，顧魏才緩緩抬眼。

那目光落在她臉上，沒有驚訝，沒有波瀾，甚至算不上打量，更像是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他的睫毛比年少時更密了些，垂下來的時候能遮住眼底的情緒，此刻抬起來，那雙眼睛里的疏離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冷得人心里發(fā)顫。

顧魏坐

他開口，聲音比電話里更冷硬些，尾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不耐煩，像是在處理一件麻煩的公事。

高雯盯著他的唇角，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拉開椅子坐下，圍巾解了一半，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都柏林的潮濕氣候落下的病根，一到換季就總這樣。

她從包里摸出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就著桌上的檸檬水咽了下去。

顧魏的目光在她的藥瓶上頓了半秒，隨即移開，重新落回文件上，筆尖在紙頁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顧魏“說事。”

他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怎么樣”。

高雯攥著圍巾的手指緊了緊，喉嚨里還帶著藥味的苦澀。

高雯“電話里我說的事……”

顧魏“你是說，讓我跟你結(jié)婚？”

他終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算不上笑，更像是嘲諷。

顧魏“高雯，八年不見，你學(xué)會的第一件事，是回來跟我提這種荒唐的要求？”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種針一樣的尖銳，扎得人耳膜發(fā)疼。

高雯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指甲掐進(jìn)掌心，才勉強穩(wěn)住語氣：

高雯“不是荒唐的要求。爺爺他……”

顧魏“爺爺？”

顧魏打斷她，鋼筆“啪”地一聲放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顧魏“你走的時候，怎么沒想過爺爺？在都柏林待了八年，連個電話都吝嗇打的時候，怎么沒想過爺爺？現(xiàn)在他病重了，你想起有這么個爺爺，想起還有我這么個人了？”

他的話像冰錐一樣砸過來，高雯的臉色更白了些。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辯解，當(dāng)年是她自己拎著箱子走的，臨走前留下了一張解除婚約的合同，此后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八年里，她的確沒回過一次國，沒主動打過一次電話，家里傳來的消息都是爸爸輾轉(zhuǎn)托人說的。

她像只鴕鳥，把自己埋在都柏林的小鎮(zhèn)里，以為這樣就能躲開所有問題。

高雯“我知道我沒資格。”

高雯“但醫(yī)生說，他最多還有兩年。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我……”

顧魏“看到你嫁給我，是嗎？”

顧魏“所以你就回來了，用爺爺?shù)牟‘?dāng)借口，來完成你當(dāng)年逃掉的事？高雯，你這算盤打得，都柏林都能聽見了?！?/p>

顧魏“還是說，在國外混不下去了，想起顧家的好處了？”

高雯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種典型的杏眼，年少時總含著光，此刻卻像蒙了層灰，連帶著瞳仁的顏色都淺了些。

高雯“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魏“那你是什么意思？”

顧魏“假結(jié)婚？你在電話里說的，兩年，不辦婚禮，不同房，不動感情——高雯，你把婚姻當(dāng)什么？過家家？還是一場交易？”

顧魏“這八年在都柏林，你就是學(xué)這些東西？怎么權(quán)衡利弊，怎么把所有人都算計進(jìn)你的計劃里？”

高雯的指尖有些發(fā)涼，她端起面前的檸檬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那股泛上來的澀意。

高雯“是交易。”她看著他，眼神異常平靜，

高雯“對我來說，是完成爺爺?shù)男脑?。對你來說……”

高雯“顧家這幾年想拿下的城西地塊，我爸爸手里有七成的話語權(quán)。只要你點頭，我可以說服他?！?/p>

顧魏臉上的嘲諷瞬間僵住，隨即化為更深的冷意。

他盯著高雯，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她一樣，眼神里甚至帶了點厭惡：

顧魏“高雯，你真讓我惡心。”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過高雯的心臟，疼得她呼吸一窒。

她別過臉，看向窗外，一時之間呼吸有些沉重。

高雯“我知道?！彼穆曇艉茌p，

高雯“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p>

她的病，爺爺?shù)牟?，像兩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里森說她的身體需要靜養(yǎng)，不能再受刺激，可爺爺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那雙渾濁眼睛里的期盼，她怎么也放不下。

顧魏“沒有別的辦法，就可以把婚姻當(dāng)籌碼？”

顧魏“就可以回來，用這些骯臟的交易來玷污……”他沒說下去，但高雯知道他想說什么。

玷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玷污那紙被兩家長輩珍視了二十多年的婚約。

高雯重新轉(zhuǎn)過頭，臉上竟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只是那笑意沒到眼底，反而襯得臉色更蒼白了。

高雯“顧魏，我們之間，還有什么是不能玷污的嗎？”

顧魏“你想要什么？”

顧魏“城西的地塊，還是別的什么？高家現(xiàn)在的狀況，好像也不需要靠聯(lián)姻來穩(wěn)固地位吧？”

高雯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爸爸的公司這兩年確實不太景氣，爺爺病倒后更是雪上加霜。

她笑了笑，指尖輕輕敲著桌面：

高雯“我什么都不要?！?/p>

高雯“只要你點頭，這兩年里，我們就是名義上的夫妻?！彼粗?，一字一句地說，

高雯“在爺爺面前演好戲，讓他安心。兩年后，他不在了，我們就離婚。你不用負(fù)任何責(zé)任，我也不會糾纏你。”

高雯“財產(chǎn)，名譽，什么都不會影響你。就當(dāng)……幫我個忙?！?/p>

顧魏“幫你忙？”

顧魏“高雯，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有幫忙的情分嗎？”

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顧魏“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p>

他整理著袖口，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眼底的烏青，語氣里帶著點刻薄的審視，

顧魏“還有，好好養(yǎng)病。別到時候爺爺還沒怎么樣，你自己先垮了，白費了一番心思?！?/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黑色的大衣在門口掀起一陣風(fēng)，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陽光。

咖啡館里只剩下高雯一個人，桌上的檸檬水還冒著熱氣，她面前的空位上，仿佛還殘留著顧魏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味。

她緩緩低下頭，肩膀輕輕顫抖起來。不是因為顧魏的話，而是因為自己剛才那副故作堅強的樣子，實在太可笑了。

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是里森發(fā)來的消息：

里森“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不太好，你盡快回來一趟?！?/p>

高雯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指尖冰涼。

她慢慢拿起手機，調(diào)出顧魏的號碼，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撥出去。

她知道，顧魏不會答應(yīng)的。

那個年少時會在雪地里給她堆雪人、會把圍巾摘下來給她戴的顧魏，早就被她親手推開了?，F(xiàn)在這個冷漠、疏離、滿眼嘲諷的顧魏，才是她應(yīng)得的。

只是……爺爺怎么辦？

她趴在桌上，把臉埋進(jìn)臂彎里，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涼的玻璃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條無法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