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雯回到家時,玄關的燈亮著暖黃的光,卻驅不散滿室的沉郁。
消毒水的味道混著中藥香從二樓飄下來,像一張無形的網,把整棟房子罩得密不透風。
里森正站在樓梯口等她,白大褂的袖口卷著,露出的手腕上還沾著點碘伏。
看到高雯進來,他眼底的擔憂沉了沉:
里森“回來了?”
高雯點點頭,換鞋的動作有些發(fā)僵,膝蓋像灌了鉛。
她抬頭看向二樓,爺爺的房間門虛掩著,能聽到里面隱約的呼吸聲,很輕,像隨時會斷。
里森“醫(yī)生剛來看過。”
里森“爺爺的心臟雜音比上周更明顯了,當年在部隊訓練時受過槍傷,彈頭離心臟太近,這些年一直靠藥物維持,現(xiàn)在年紀大了,器官衰竭得厲害……”
里森“手術風險太大,主刀醫(yī)生說,就算成功,術后恢復也可能撐不過半年。家庭醫(yī)生能做的有限,還是送醫(yī)院吧,至少鎮(zhèn)痛設備更全,能讓他少受點罪?!?/p>
高雯的手指摳著包帶,指節(jié)泛白。
她知道里森說的是實話,爺爺這半年來疼得越來越頻繁,夜里常常蜷在床上哼唧,家庭醫(yī)生開的止痛藥劑量加了又加,效果卻越來越弱。
高雯“嗯?!?/p>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高雯“聽你的,送醫(yī)院?!?/p>
旁邊傳來腳步聲,高明風從書房出來,頭發(fā)花白了大半,眼下的青黑比高雯還重。
他看著女兒,喉結動了動:“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醫(yī)院就來車?!彼D了頓,目光落在高雯蒼白的臉上,“你和顧魏……談得怎么樣?”
高雯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疼得她喘不過氣。她別過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高雯“沒成?!?/p>
高明風沒再問,只是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往廚房走,背影佝僂著,比記憶里矮了一大截。
里森跟著高雯上了樓,站在爺爺的病房門口。
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手背上扎著留置針,藥液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月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落在他凹陷的臉頰上,顯得格外蒼老。
里森“今天和顧魏……”
里森猶豫著開口,他知道這兩人的過往,也知道高雯為了求顧魏,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里森“他沒同意?”
高雯靠著冰冷的墻壁,指尖冰涼。
她想起顧魏說“你真讓我惡心”時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把她最后一點體面割得粉碎。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高雯“嗯,沒同意。”
里森看著她眼底的紅血絲,還有那強撐著的倔強,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認識高雯八年了,從在愛爾蘭第一次見她,那個在醫(yī)院走廊里偷偷掉眼淚的女孩,到后來一起互相扶持的伙伴,他知道她有多驕傲,也知道她有多難。
里森“別太逼自己?!?/p>
里森“爺爺不會怪你的,他只是……太想看到你安穩(wěn)?!?/p>
高雯“安穩(wěn)?”
高雯重復著這兩個字,忽然轉過頭,眼睛里蒙著層水霧,卻亮得驚人。
里森“里森,你愿意和我結婚嗎?”
里森愣住了,手里的病歷夾“啪”地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他看著高雯,像是第一次認識她——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為剛才的話說得太急而微微發(fā)紅,眼神里卻有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樓梯口的高明風也聽到了聲音,剛走上來就撞見這一幕,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灑在褲腿上都沒察覺:“雯雯,你……你說什么?”
高雯沒看父親,只是定定地望著里森,一字一句地重復:
高雯“里森,和我結婚,行嗎?”
她知道這很荒謬。
里森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像哥哥一樣的存在,他們一起在愛爾蘭熬過最苦的日子,他照顧她反復的病情,甚至在她咳得直不起腰時,通宵守在床邊給她擦汗。她不該這樣對他,不該把他拖進這攤爛泥里。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顧魏這條路堵死了,爺爺的時間不多了,她自己的身體也像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她必須給爺爺一個“安穩(wěn)”的假象,哪怕只有一天,哪怕是場騙局。
里森撿起地上的病歷夾,指尖有些發(fā)顫。他張了張嘴,想說“你瘋了”,想說“這對你不公平”,想說“顧魏那邊再想想辦法”,可看到高雯眼底那層搖搖欲墜的堅持,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太了解她了。高雯一旦下定了決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里森“雯……”
里森“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這不是小事,婚姻……”
高雯“我知道?!?/p>
高雯“我知道這很荒唐,也很自私。但我只需要一個形式,一個能讓爺爺安心的形式?!?/p>
高雯“就當……幫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高明風在旁邊急得直搓手:“雯雯!你別沖動!里森是外人,這怎么行?再說……”
高雯“爸。”
高雯“沒有別的辦法了。顧魏不愿意,除了里森,我找不到第二個人了?!?/p>
高雯“我不能讓他帶著遺憾走。”
里森看著高雯哭紅的眼睛,又看了看床上氣若游絲的老人,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認識高雯的爺爺,那個總愛給他們寄中國茶、在視頻里笑得慈祥的老人,他知道老人有多疼高雯。
里森“你想好了?”
里森問,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高雯用力點頭,眼淚掉得更兇了:
高雯“想好了?!?/p>
里森“那……”
里森“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民政局?!?/p>
高雯愣住了,似乎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么快。
里森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里森“但你記著,我是你哥,是你朋友。這場婚,是為了爺爺結的,要是以后你后悔了,隨時可以離,我絕無二話?!?/p>
高雯的眼淚洶涌而出,她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了,只能用力點頭。
高明風站在原地,看著女兒和里森,眼眶也紅了。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轉身下樓時,腳步踉蹌得厲害。
病房里靜了下來,只有藥液滴落的聲音,和高雯壓抑的哭聲。
里森看著高雯哭得顫抖的肩膀,想拍一拍她的背,手伸到半空,卻又縮了回來。他知道,從明天起,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但他別無選擇。
就像高雯說的,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