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幫我查一下‘高羽’這個人，在都柏林的，對，所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都要，越詳細越好?！?/p>

電話掛斷后，顧魏的心情依舊久久不能平復(fù)。

那邊只說“盡量查，都柏林不大，但用化名的話得費點功夫”。

可時間過得越久，他的心就越不安。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車水馬龍。

晚高峰的車流像凝固的河，尾燈連成一片模糊的紅。

八年前那個夏天，他也是這樣站在窗前，只不過那時是被鎖在臥室里，隔著防盜網(wǎng)看外面的梧桐葉被風吹得亂晃，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高雯會不會就在樓下？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沖他笑，說“我回來啦”？

可沒有。

八年過去，他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手里握著能調(diào)動資源的權(quán)力，卻還是和當年一樣，對她的蹤跡一無所知。

辦公室又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的嗡鳴。

顧魏走回辦公桌前，重新拿起那份病例。

報告里寫她就診時很安靜，問診時話不多，每次都是獨自來，獨自走。

“獨自”兩個字像針，輕輕刺了他一下。

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嗎？病情發(fā)作的時候，有沒有人給她遞杯水？下雨的時候，有沒有人撐傘接她回家？

他想起以前，高雯一點小痛都要哼哼唧唧找他撒嬌。

有次崴了腳，硬是賴著他背了三天，說“你的背比沙發(fā)舒服”。

那時他總嫌她麻煩，現(xiàn)在卻寧愿她還能像從前那樣，對著他鬧，對著他笑。

當初剛手術(shù)完醫(yī)生就說她沒有求生的欲望，那這八年里，她也是帶著這樣的心理才不斷地傷害自己嗎？

顧魏不敢細想。

他雖然沒有親自見過抑郁癥病人發(fā)作的樣子，但這些年網(wǎng)上關(guān)于這個病的報道非常多，很多人都是走上了不歸路，或者對自己的身體進行傷害。

難怪她回來的時候身體那么瘦弱，難怪總是說睡不著，難怪說沒有胃口，難怪那天在沙發(fā)上坐著就走神了……

這些不都是抑郁癥患者的常態(tài)。

越想越坐不住，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顧魏直接拿上車鑰匙就走人了。

顧魏的身影剛消失在電梯口，前臺小姑娘就飛快地掏出手機，在公司內(nèi)部的八卦群里敲下一行字：【震驚！顧總提前一個半小時下班了！】

消息發(fā)出去不過十秒，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我沒看錯吧？顧總？那個每天雷打不動加班到九十點，周末還能在公司看到人影的顧總？】市場部的林姐是出了名的消息通，此刻連正在核對的報表都扔到了一邊。

【千真萬確！我親眼看著他拿車鑰匙走的，步履匆匆，跟平時那種從容不迫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前臺小姑娘又補了句，還加了個震驚的表情包。

秘書處的張秘書也冒了泡：【何止啊，今天我去送文件，就見顧總盯著一份文件出神，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我還以為是公司有緊急項目，結(jié)果人直接走人了?！?/p>

【話說這段時間顧總真的越來越早下班了，難不成傳聞他和高小姐的事情是真的？】

【我覺得八九不離十了?！?/p>

【這高小姐真的有這么神嗎？已經(jīng)聽你們提了好幾遍了，都沒見過真人或者相片?！?/p>

【高氏集團的千金，而且聽說她的舅舅還是軍區(qū)很有聲望的領(lǐng)導(dǎo)，網(wǎng)上連高總的信息都少得可憐，你還想知道高小姐的事情？怎么可能！】

而此刻，正被議論的顧魏，已經(jīng)將車開上了主干道。后視鏡里，公司大樓的輪廓越來越小，他踩下油門，車速快了幾分。

院子里的秋千晃得很輕，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高雯就坐在那片葉子上，背挺得很直，卻透著一股撐不住的虛浮。

她穿了件白色的毛衣，袖口空蕩蕩地晃著，露出的手腕細得像一折就斷的蘆葦。

陽光斜斜地打在她臉上，能看清顴骨凸起的弧度，下頜線繃得緊，嘴唇?jīng)]什么血色，像蒙著層薄霜。

顧魏站在門后看了片刻，風卷著銀杏葉落在她腳邊，她眼皮都沒抬一下，眼神空落落的，像是透過院子里的桂花樹，望向了很遠的地方。

“高雯?！?/p>

他喊了一聲，風把聲音吹散了些。秋千還在輕輕晃，她沒動。

“高雯。”

他又走近幾步，聲音提高了些。她還是沒反應(yīng)，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秋千的木縫，指節(jié)泛白，指甲蓋缺了一小塊，像是自己咬的。

顧魏走到她面前時，她才像是突然從很遠的地方被拽回來，睫毛猛地顫了顫，抬眼望過來。

眼神里先是茫然，像蒙著層霧，過了幾秒才慢慢聚焦，落在他臉上。

“顧魏？”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還帶了些面前突然來人的驚訝。

高雯你怎么……這么早？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沒有表。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jīng)爬到了桂花樹頂，把影子拉得很長。

高雯是不是……已經(jīng)很晚了？我坐了多久？

顧魏沒回答，只是蹲下身，視線和她齊平。

他下班的時候沒穿西裝，換了件寬松的米色毛衣，眉眼間的冷硬淡了許多，眼神落在她臉上時，甚至能看出點小心翼翼的溫柔。

顧魏不早，我提前回來了。

他的目光掃過她空著的手心，又落在她沒什么血色的嘴唇上，喉結(jié)動了動。

顧魏風大了，回去吧。

顧魏已經(jīng)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高雯盯著他那只伸出的手，愣了一下。今天的顧魏很是奇怪，但她又說不出具體哪里奇怪。

高雯看著那只手，遲疑了幾秒，才慢慢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她的手很涼，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指尖碰到他掌心時，微微縮了一下。

顧魏握住她的手，用掌心裹住，輕輕往起拉。她站起時晃了一下，像是腿麻了，又像是沒力氣，顧魏順勢扶住她的胳膊。隔著毛衣，能感覺到她胳膊細得硌手，骨頭的形狀清清楚楚。

顧魏走吧。

他扶著她往院外走，腳步放得很慢，配合著她的速度。

高雯低著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很暖，暖意順著指尖一點點傳過來，燙得她有點想縮手，卻又莫名地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