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掛在院角的月季花瓣上時,張婉已經(jīng)攥著那塊青石板碎片,蹲在老槐樹下了。
石磨盤涼絲絲的,她把碎片往昨天發(fā)現(xiàn)的青石板縫里一嵌,竟嚴絲合縫?!安厝~見光”四個字被晨光鍍上金邊,苔蘚在字里行間縮成小小的綠點點,像誰偷偷畫的逗號。
“念念蹲這兒做什么?”李阿婆挎著竹籃經(jīng)過,籃子里裝著剛采的馬齒莧,“來,阿婆給你顆糖?!?/p>
張婉接過水果糖,玻璃糖紙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想起十六歲時,李阿婆中風(fēng)后癱在床,她去探望時總覺得尷尬,站一會兒就匆匆離開。可現(xiàn)在的阿婆,脊背還挺直,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里都盛著陽光。
“阿婆,這石頭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呀?”她舉著碎片問,聲音軟軟的,帶著兩歲孩子特有的天真。
阿婆瞇眼瞅了瞅,伸手摸了摸石板:“這是老早以前的物件嘍,聽說埋著能‘照見心事’的光呢?!彼D了頓,刮了下張婉的小鼻子,“小孩子家問這個做什么?想藏糖嗎?”
張婉沒說話,只是把銀杏葉從褲兜里掏出來,輕輕放在石板上。
奇妙的事發(fā)生了——
陽光穿過葉瓣的紋路,在石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那些光斑竟順著“藏葉見光”四個字流動起來,像一條會發(fā)光的小溪。葉尖那點十六歲時感受到的溫?zé)?,再次順著指尖漫上來,這一次,她清晰地聽見了聲音。
是十六歲的自己在哭。
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手里捏著被畫花的作業(yè)本,眼淚砸在“平庸”的評語上,暈開一小片墨漬。
“別難過呀?!币粋€小小的聲音在心里說,是兩歲的“念念”。
張婉猛地回神,光斑已經(jīng)散了,石板和葉子都恢復(fù)了原樣。李阿婆正低頭擇馬齒莧,竹籃里的菜葉子沾著露水,鮮活得像能掐出水。
“阿婆,我能把這葉子埋在這里嗎?”她小聲問。
“埋吧埋吧,”阿婆笑著擺手,“說不定明年能長出棵小銀杏樹呢?!?/p>
張婉小心翼翼地挖了個小坑,把銀杏葉放進去,再用土輕輕蓋好。她想起十六歲時總覺得孤單,好像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兩歲的她,早就悄悄在時光里埋下了一顆糖。
傍晚回家,媽媽正在廚房煎魚,香味飄滿了整個院子。爸爸蹲在門檻上修自行車,鏈條“咔噠”響了兩聲,突然抬頭沖她笑:“念念過來,爸爸教你騎車好不好?”
張婉跑過去,小手抓住冰涼的車把,忽然覺得,所謂的“光”,或許從來不在石頭里。
它藏在阿婆的皺紋里,在媽媽煎魚的香味里,在爸爸粗糙的手掌里,在那些被十六歲的她忽略的、平平淡淡的日子里。
她低頭看了看手心,仿佛還留著光斑流動的暖意。這一次,她沒再想十六歲的煩惱,只是拽著爸爸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喊:“要快點教我呀!”
晚風(fēng)穿過院子,吹得晾衣繩上的小襯衫晃了晃,像只展翅的白鳥。張婉望著天邊的晚霞,忽然很期待明天——或許石板下還藏著別的秘密,或許,做個簡簡單單的“念念”,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