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秋雨落下來時，張婉正在給銀杏盆栽換土。濕潤的泥土裹著落葉的氣息，讓她想起老巷的青石板——雨后總會冒出些小蘑菇，江辭總說那是土地給秋天的回信。

　　“念念，你的包裹！”媽媽舉著個印著銀杏圖案的紙箱走進(jìn)來，上面貼著江辭的字跡：“里面有給星星哥哥的禮物?！?/p>

　　拆開箱子，最上面是姜念的新畫：秘密基地的小木屋前多了條石子路，路上畫著四個背著書包的小人，往A市的方向走，旁邊寫著“寒假見”。下面是江辭的鐵皮盒，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半盒老巷的銀杏果，還有塊刻成星星形狀的木頭，底座刻著“給會撿葉子的人”。

　　“要寄給星星哥哥嗎？”媽媽幫她找快遞單，張婉卻搖搖頭，把木頭星星塞進(jìn)書包：“等他放學(xué)，我直接給他。”

　　這陣子，“星星哥哥”四個字在她嘴邊越來越順。課堂上瞥見他幫老師搬作業(yè)本，會脆生生喊一聲“星星哥哥，我來幫你！”；課間看到他蹲在梧桐樹下整理葉子標(biāo)本，會顛顛跑過去“星星哥哥，這片楓葉的紋路像不像鋼琴鍵？”——這稱呼像顆被焐熱的糖，含在舌尖久了，反倒成了最自然的習(xí)慣，比喊自己的名字還要順口。

　　楊鑫唯也早習(xí)慣了這聲呼喚。聽見“星星哥哥”時，他不會再像最初那樣慌著躲開，反而會抬起頭等她走近，眼睛里的光比剛認(rèn)識時亮多了，偶爾還會主動遞過片葉子：“你看這片像不像你上次畫的小扇子？”

　　吳語彤湊過來說：“張婉，你喊‘星星哥哥’的聲音，比彈鋼琴還甜呢！”他聽見了，耳朵會悄悄紅起來，卻把手里的葉子往張婉手里塞得更緊，像在默認(rèn)這聲稱呼里藏著的暖意。

　　放學(xué)時，雨還沒停。張婉舉著傘蹲在梧桐樹下，看見楊鑫唯背著書包跑過來，校服懷里裹著個東西，被雨水打濕了邊角。

　　“星星哥哥！”她踮著腳揮手，傘沿的水珠濺在鞋面上，像撒了把亮晶晶的糖。

　　“給你的?！彼褢牙锏臇|西遞過來——是本新的筆記本，藍(lán)色封面，比之前那本厚實，扉頁貼著片壓平的銀杏葉，旁邊寫著“星星的第二本葉子日記”。

　　“我用你的錄音筆錄了雨聲?！彼钢P記本的夾層，聲音里帶著點小得意，“在最后一頁，你聽聽像不像老巷的雨？”

　　張婉翻開筆記本，最后一頁夾著個小小的錄音芯片。按下播放鍵，秋雨敲打梧桐葉的聲音漫出來，混著遠(yuǎn)處隱約的鋼琴聲——是她上次在錄音室彈的《銀杏葉》。

　　“我奶奶說，這叫‘聲音的標(biāo)本’?！彼麚蠐项^，接過張婉遞來的木頭星星，手指反復(fù)摩挲著底座的字，眼睛亮得像被雨洗過的星星，“這個……真的給我？”

　　“當(dāng)然啦，星星哥哥本來就該有顆星星呀?！睆埻裰钢绢^星星的棱角，“江辭刻的時候特意留了個小缺口，說像你筆記本里那片被蟲咬過的梧桐葉，獨一無二的?！?/p>

　　他把木頭星星揣進(jìn)懷里，忽然從書包里掏出個玻璃罐：“我也有東西給江辭和姜念?！崩锩嫜b著A市的桂花，用糖腌著，罐子上貼著“給會寄銀杏果的人”和“給會畫彈珠串的人”，標(biāo)簽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星星。

　　“寒假他們來，我們一起做桂花糕吧。”張婉數(shù)著罐子里的桂花，雨珠順著傘沿滴下來，在地上敲出小小的坑，“就像老巷的銀杏果，要大家一起吃才甜?！?/p>

　　楊鑫唯點頭時，傘往她這邊傾了傾，自己的肩膀被雨水打濕了一片。張婉把傘往他那邊推，兩人的影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挨在一起，像兩片被風(fēng)吹到一起的葉子，葉脈都纏在了一起。

　　回到家，張婉把桂花罐仔細(xì)包好，和姜念的畫、江辭的銀杏果一起塞進(jìn)紙箱。貼快遞單時，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梨木匣里翻出那片帶豁口的銀杏葉，夾進(jìn)姜念的畫里——那是她藏了很久的秘密，想等寒假時，當(dāng)著三個人的面說。

　　晚上給江辭視頻時，他正蹲在老巷的銀杏樹下，鏡頭里能看見滿地金黃的落葉?！拔覕?shù)了，今年的落葉比去年多三十二片。”他舉著片葉子對著光，“李阿婆說，這代表你們那邊的秋天也很熱鬧?！?/p>

　　姜念搶過手機(jī)，舉著件紅棉襖：“我媽媽給我做的新衣服，寒假穿去A市，要和星星哥哥的藍(lán)校服拍照！”

　　張婉笑著點頭，鏡頭晃過書桌時，楊鑫唯的筆記本正好在桌上?！澳鞘切切歉绺绲男氯沼泦幔俊苯o忽然問，“里面有沒有畫我們？”

　　“有！”張婉把筆記本舉到鏡頭前，展示那頁四個小人的畫，“他說寒假要帶我們?nèi)焖舍槪f冬天的針葉最像星星，還說要教你們怎么用糖紙做星星掛飾呢?！?/p>

　　掛了視頻，雨已經(jīng)停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筆記本上，張婉忽然想寫點什么。她拿起鉛筆，在楊鑫唯的銀杏葉旁畫了四個手拉手的小人，背景是老巷的銀杏林和A市的梧桐樹，中間用箭頭連起來，像條綴滿星星的路。

　　筆記本的空白處，她寫下：“秋天的落葉會變成春天的肥料，就像‘星星哥哥’這四個字，喊得越久，心里的根就扎得越深。”

　　窗外的梧桐葉上還掛著雨珠，在月光下閃著光。張婉摸了摸梨木匣里的青石板碎片，忽然覺得，所謂成長，或許就是把一聲稱呼釀成習(xí)慣，把孤單的影子焐成一團(tuán)——就像老巷的銀杏記得A市的梧桐，像她的琴聲總繞著葉子的伴奏，像每個被珍藏的瞬間，都在“星星哥哥”的呼喚里，慢慢長出了暖暖的形狀。

　　而那個帶豁口的銀杏葉里藏著的話，她已經(jīng)想好怎么說了——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有些稱呼喊著喊著，就成了一輩子的約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