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銅鐘的哭嫁聲尚未散盡,那道穿月白長衫的人影已舉起骨笛。笛音刺破夜空時,蘇憐青突然覺得心口發(fā)悶,像被無形的手攥住——掌心的鳶尾花紋竟順著血脈往心口爬,所過之處傳來灼燒般的疼。
“別跟著笛音換氣?!鄙蛐扪磐蝗豢圩∷暮笮?,道力凝成的冰線順著經(jīng)脈游走,將那些躁動的血紋暫時壓在腕間,“這是攝魂笛,周煜當年在黑水河底用過,能勾人魂魄?!?/p>
人影聞言輕笑,骨笛轉(zhuǎn)了個調(diào),原本凄厲的笛音突然變得纏綿,像極了情人在耳畔低語。黑霧中那些睜開的眼睛突然轉(zhuǎn)動,竟齊刷刷看向李沐云懷里的沈修明——少年人胸口的金色蠱蟲正隨著笛音起伏,皮膚下凸起的紋路像條小蛇,往脖頸處游去。
“修明!”沈修雅的刀光劈向笛音傳來的方向,卻被層無形的氣墻彈開。刀身在半空震顫,映出人影身后的異象:先皇那具穿血色嫁衣的枯骨正緩緩抬手,指骨間纏繞的金線突然繃直,化作無數(shù)細針射向沈修明。
“鐺鐺鐺——”李沐云急忙甩出符紙,黃紙在半空燃成火墻,卻被金線輕易穿透。眼看細針要刺中沈修明的咽喉,管琉突然吹了聲尖銳的口哨,那只缺腿黑貓猛地躥起,用爪子拍飛細針,貓爪上竟?jié)B出黑色的血。
“是蝕骨針?!惫芰鹈鰝€青瓷小瓶,倒出些粘稠的液體抹在貓爪上,黑貓?zhí)鄣霉鸨?,喉嚨里發(fā)出嗚咽,“曾潤當年用這針釘死過苗疆的叛徒,針上裹著腐心蠱,挨上一下,三日內(nèi)心脈會爛成泥。”
李沐云突然按住沈修明的后頸,少年人的指尖泛起符紙的朱砂紅:“沈大哥的體溫在降?!彼捯魟偮洌蛐廾魍蝗槐犻_眼,瞳孔里竟浮著層金膜,像極了剛才漩渦中那具龍袍枯骨的眼睛,“他在看……太廟的房梁?”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橫梁上不知何時多了道黑影。那人穿著破爛的道袍,手里攥著個酒葫蘆,正醉醺醺地搖晃——竟是個從未見過的老道。
“哪來的野道士,敢闖太廟?”蔣富貴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伴隨著刀劍碰撞的脆響。黑霧邊緣的藤蔓不知何時退了些,露出片狼藉的戰(zhàn)場:周府舊部的尸體被往生藤纏成繭,而蔣富貴正被個穿苗疆銀飾的少女按在地上,少女手里的彎刀架在他脖子上,銀鈴似的笑聲里裹著殺氣。
“小丫頭片子敢動我?”蔣富貴試圖掙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上爬滿了青黑色的蠱蟲,那些蟲子正往他心口鉆,“你是曾潤的人?我可是管琉的師兄!”
少女嗤笑一聲,彎刀又近了寸:“曾潤?她早在三年前就死在苗疆的焚蠱臺了?!彼蝗惶а劭聪蛱珡R內(nèi),目光精準地落在管琉身上,“倒是你,管琉師弟,偷走師傅的本命蠱潛逃三年,如今倒敢在太廟裝模作樣?”
管琉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里的青銅小鼎“哐當”落地:“不可能……師傅明明在傳聲蠱里說話了!”
“那不過是她留的尸音罷了?!鄙倥唛_蔣富貴,提著刀走進來,銀飾碰撞的脆響驚得黑霧一陣翻涌,“苗疆秘法,人死前可將最后三句話封在蠱蟲里,遇血親則鳴。管琉師弟,你以為師傅真會留《蠱經(jīng)》給你?”
蘇憐青注意到少女腰間的銀鈴——那鈴鐺比管琉的少了枚鈴舌,鈴身上刻著的太陽紋里嵌著顆紅寶石,與管琉找到的半枚苗疆銀飾正好能拼合。
“你是誰?”沈修雅的刀始終對著月白長衫的人影,余光卻沒放過那老道。只見老道慢悠悠地從橫梁上跳下來,酒葫蘆往腰間一塞,突然對著先皇的枯骨作揖:“陛下,二十年了,您這龍袍該換件新的了。”
枯骨的指骨突然一頓,金線凝成的嫁衣竟泛起漣漪,露出底下隱約的龍紋。蘇憐青心頭劇震——先皇駕崩時穿的壽衣是十二章紋的龍袍,而眼前這件,分明是只有儲君才能穿的九章紋!
“周煜,你果然藏著后手?!崩系劳蝗晦D(zhuǎn)頭,臉上的醉意一掃而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精光,“用先皇的枯骨做容器,借雙生魂養(yǎng)龍氣,你這是想讓周家子孫登上帝位?”
月白長衫的人影輕笑,骨笛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玄通道長,當年你幫先皇假死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彼讣馔蝗粡棾龅兰t光,擊中管琉腰間的銀鈴,“何況,這天下本就該是我的。”
銀鈴炸裂的瞬間,管琉突然慘叫一聲,捂住心口跪倒在地。他的皮膚下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黑色的紋路,像有無數(shù)蠱蟲在游走。少女臉色驟變,甩出枚銀針刺中他的眉心:“是噬心蠱!曾潤竟在你體內(nèi)種了子母蠱的母蟲!”
“難怪……難怪我總覺得心口發(fā)悶?!惫芰鹂戎Γ聪蛟掳组L衫人影的眼神里多了絲了然,“是你,是你讓曾潤這么做的!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找鎮(zhèn)魂鼎!”
人影不置可否,骨笛再次奏響。這次的笛音里竟夾雜著細碎的咒語,黑霧中那些眼睛突然亮起,映出無數(shù)模糊的人影——有穿著官服的老者,有抱著孩子的婦人,還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舉著支鳶尾花往皇宮的方向跑。
“那是……戶部尚書的女兒!”李沐云突然低呼,他認出那小姑娘的發(fā)飾,正是五年前五大拋尸案中,死在國子監(jiān)荷花池里的受害者,“她手里的花……”
眾人看向小姑娘手中的鳶尾花,花瓣上沾著的血跡竟與蘇憐青掌心的紋路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小姑娘奔跑的方向,正是當年先皇“駕崩”時的寢宮。
“五大拋尸案的受害者,都與先皇有關(guān)?!鄙蛐扪磐蝗婚_口,刀身映出那些人影的軌跡,“林文軒是先皇的侍讀,國子監(jiān)的荷花池底下是皇家密道,黑水河底的無名女尸……穿的是先皇未登基時的舊衣?!?/p>
蘇憐青的指尖突然冰涼。她想起卷宗里記載的細節(jié):每位受害者體內(nèi)都有刻著“周”字的銀針,而先皇臨終前常用的那支銀針筆,失蹤多年了。
“皇妹,還沒想起來嗎?”月白長衫的人影步步逼近,骨笛上的刻痕與鎮(zhèn)魂鼎的紋路漸漸重合,“當年父皇為了讓你順利繼位,親手殺了這些知道他假死秘密的人。而幫他拋尸的,正是周家的雙生子?!?/p>
黑霧突然劇烈翻涌,先皇枯骨身上的血色嫁衣突然裂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半塊玉佩——與周謬的羊脂玉、蘇憐青錦囊里的字條,正好組成完整的“受命于天”。
“不可能!”蘇憐青后退半步,掌心的血紋突然刺痛,“父皇是病死的,欽天監(jiān)有記錄,太醫(yī)有脈案!”
“脈案?”老道突然笑出聲,從懷里掏出個泛黃的小冊子,“那是我仿的。先皇根本沒病,他是被周煜的骨笛傷了心脈,不得不假死避禍?!彼麑⑿宰尤咏o蘇憐青,“你自己看,這是當年太醫(yī)院院判的親筆日記,他在里面寫了,先皇駕崩前夜,曾聽到寢宮傳來骨笛聲?!?/p>
蘇憐青翻開小冊子,墨跡陳舊的字跡里果然記載著詭異的細節(jié):先皇臨終前皮膚下浮現(xiàn)出金色的紋路,像有小蛇在游走;太醫(yī)院的藥全不管用,唯有苗疆送來的一種黑色藥丸能暫時止痛;駕崩前三天,寢宮的梁柱上突然爬滿了白色的鳶尾花。
“那藥丸是曾潤給的?!惫芰鹜蝗婚_口,聲音虛弱得像風中殘燭,“里面裹著子母蠱的蟲卵,先皇以為是救命藥,其實是在養(yǎng)蠱……周煜,你早就想借先皇的龍血養(yǎng)你的雙生魂!”
月白長衫的人影終于不再笑,骨笛指向沈修明:“可惜,先皇的血不夠純。倒是沈修明,他體內(nèi)流著周家守鼎人的血,又種了管琉的子母蠱,正好做我重生的容器?!?/p>
話音剛落,沈修明突然劇烈抽搐,胸口的金色蠱蟲沖破皮膚,化作道金光鉆進月白長衫人影的體內(nèi)。那人影的身體開始變得凝實,眉眼間的病態(tài)與清冷漸漸融合,竟生出種詭異的俊美。
“修明!”李沐云撲過去,卻被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少年人摔在地上,掌心的符紙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現(xiàn)出一行字:“守鼎人血,祭于鳶尾”。
“這是……師傅的筆跡!”沈修雅看著符紙上的字,突然想起多年前師傅臨終前的囑托,“她說若遇鳶尾泣血,需以雙生道力鎮(zhèn)之……憐青,我們的道力!”
蘇憐青猛地回神,掌心貼住沈修雅的掌心。兩道道力順著血脈交匯,在半空凝成朵冰藍色的鳶尾花,花瓣上流轉(zhuǎn)的光華竟與鎮(zhèn)魂鼎的血紋相互排斥——黑霧遇到冰藍光華,竟像被灼燒般退開寸許。
“有點意思。”月白長衫的人影挑眉,骨笛指向那朵冰藍鳶尾,“可惜,你們的道力還不夠?!彼蝗惶?,黑霧中那些人影竟化作實質(zhì)的箭,齊刷刷射向蘇憐青與沈修雅。
“小心!”老道突然甩出個八卦盤,銅盤在半空旋轉(zhuǎn),將箭雨擋在外面,“這是往生箭,中者會被拖入輪回幻境,永世困在死前的那一刻!”
蘇憐青看著那些箭上熟悉的面孔——戶部尚書的女兒,林文軒,黑水河底的無名女尸……他們的眼睛里滿是哀求,仿佛在說“救救我”。
“別信他們!”沈修雅的刀光斬斷一支往生箭,箭身落地的瞬間,竟化作灘血水,里面浮出枚刻著“周”字的銀針,“這些都是周煜用殘魂做的幻象,他們早就死透了!”
月白長衫的人影突然大笑:“死透了?可他們的魂魄還被鎮(zhèn)魂鼎鎖著,日夜受噬魂之苦。蘇憐青,你若想救他們,就得打開鼎,放我出去。”
“你出去了,天下會大亂?!碧K憐青的聲音發(fā)顫,冰藍鳶尾花的光華正在減弱——她能感覺到,道力正被鎮(zhèn)魂鼎瘋狂吸走,“父皇不會允許的?!?/p>
“父皇?”人影突然湊近,骨笛幾乎要碰到蘇憐青的臉頰,“你以為先皇假死是為了什么?他是想借鎮(zhèn)魂鼎養(yǎng)龍氣,等時機成熟,就殺了你,讓我繼位!”他突然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的胎記——那是塊月牙形的紅痕,與先皇的胎記分毫不差,“皇妹,我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你不過是他從民間抱來的替代品!”
蘇憐青的瞳孔驟縮。她想起小時候,先皇總愛撫摸她的頭頂,說“憐青要是男孩就好了”;想起登基前夜,先皇塞給她的錦囊,里面除了“皇兄未死”的字條,還有縷黑色的頭發(fā)——那發(fā)質(zhì)粗硬,與她柔軟的發(fā)絲截然不同。
“不可能……”她后退時撞到鎮(zhèn)魂鼎,鼎身的嗡鳴突然變調(diào),黑霧中竟傳來嬰兒的啼哭。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先皇的枯骨懷里,不知何時多了個襁褓,襁褓里的嬰兒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竟長著與蘇憐青一模一樣的臉。
“這是……你的命燈?!崩系赖穆曇魩е鴩@息,“先皇當年怕你活不長,用秘術(shù)將你的一魂一魄封在襁褓里,藏在鎮(zhèn)魂鼎下養(yǎng)著。周煜想拿它做祭品,重開雙生咒?!?/p>
月白長衫的人影突然出手,骨笛直刺襁褓。沈修雅的刀及時擋住,刀身與骨笛碰撞的瞬間,兩人都震退三步。沈修雅悶哼一聲,嘴角滲出鮮血——那人影的道力竟比之前強了數(shù)倍。
“他吸收了沈大哥的守鼎咒!”李沐云扶著沈修雅,少年人的指尖泛著金光,“他的魂魄正在穩(wěn)定,再拖下去,我們都得死!”
管琉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手里攥著枚黑色的蠱卵:“曾潤留了后手,這是‘同命蠱’,能與宿主同生共死。周煜,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人影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假的?曾潤的同命蠱早在三年前就隨她一起焚了。”
“我知道是假的?!惫芰鹜蝗恍α?,將蠱卵往嘴里塞,“但這蠱里裹著我的本命精血,能暫時擾亂你的魂魄。”他的身體突然炸開,黑色的血霧彌漫開來,那些往人影體內(nèi)鉆的金線竟開始倒退。
“蠢貨!”人影怒吼,骨笛指向管琉的殘軀,卻發(fā)現(xiàn)血霧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銀鈴——那些鈴鐺同時響起,竟與少女腰間的銀鈴共鳴,形成道無形的音墻,將人影困在中央。
“這是苗疆的‘鎮(zhèn)魂鈴’?!鄙倥Τ鲎詈笠幻躲y鈴,十二枚鈴鐺在空中組成個圓環(huán),“管琉雖然偷走了師傅的本命蠱,但他終究是苗疆的人。周煜,你屠我苗疆三百祭司的血債,該還了!”
黑霧突然劇烈收縮,月白長衫的人影在鈴音中痛苦掙扎,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先皇的枯骨突然崩裂,化作無數(shù)光點融入鎮(zhèn)魂鼎——鼎身的血紋突然亮起,竟在半空凝成個巨大的陣法,將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太陽蝕月要結(jié)束了!”李沐云望著窗外,殘月正在隱去,天邊泛起魚肚白,“鎮(zhèn)魂鼎要封鼎了!”
蘇憐青突然想起管琉之前的話——太陽蝕月時,鎮(zhèn)魂鼎會吐出被吞噬的魂魄。她看向陣法中心,只見無數(shù)模糊的魂魄正從鼎中飄出,有苗疆祭司,有周家舊部,還有個穿龍袍的中年男子,正對著她含淚而笑。
“父皇……”蘇憐青伸出手,卻只碰到片虛無。那男子的魂魄在她掌心化作光點,融入冰藍鳶尾花中——花瓣上突然多出行字:“護好你自己,也護好修雅”。
月白長衫的人影在鎮(zhèn)魂鈴的音波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漸漸化作黑霧,被鎮(zhèn)魂鼎重新吸回。在他徹底消失前,蘇憐青清楚地看到,他脖頸上的玉佩背面,刻著個“明”字——與沈修明的名字同音。
鈴音漸歇,黑霧退散。太廟的地磚上只剩下破碎的銀鈴、燃盡的符紙,以及管琉殘留的一灘黑血。沈修明安靜地躺在李沐云懷里,胸口的蠱蟲已消失不見,只留下道金色的疤痕,像條沉睡的龍。
少女撿起地上的半枚苗疆銀飾,突然對著蘇憐青屈膝行禮:“屬下阿銀,奉苗疆圣女之命,特來歸還此物。”她將銀飾遞過去,“圣女說,這是當年先皇從苗疆帶走的信物,里面藏著周家雙生子的秘密?!?/p>
蘇憐青接過銀飾,觸到的瞬間,銀飾突然發(fā)燙,浮現(xiàn)出一行苗疆文——“雙生咒,非兄弟,乃龍鳳”。
“龍鳳?”沈修雅皺眉,“難道周煜與周謬,其實是……”
“不是他們?!崩系劳蝗婚_口,指著鎮(zhèn)魂鼎內(nèi)側(cè)新浮現(xiàn)的刻字,“你們看,這是先皇后來刻的?!?/p>
眾人湊近一看,鼎內(nèi)側(cè)竟多了行小字:“憐青,吾女。周煜,吾兒。雙生咒,護龍脈?!?/p>
蘇憐青的指尖突然顫抖。她終于明白先皇字條的深意——皇兄未死,而這個皇兄,根本不是周煜,而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哥哥。周家的雙生子,不過是先皇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那周煜是誰?”李沐云抱著沈修明,少年人的聲音帶著后怕,“他為什么有父皇的胎記?”
老道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畫像:“因為他是先皇用秘術(shù)造出來的替身。這是真正的皇子,二十年前就被送到苗疆寄養(yǎng),去年才回到京城?!?/p>
畫像上的少年穿著苗疆服飾,眉眼間竟與沈修明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清冷的眼睛,像極了周謬。
“真正的皇子……”蘇憐青的目光落在沈修明胸口的金色疤痕上,突然想起月白長衫人影消失前的眼神——那眼神里除了怨毒,還有絲不易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