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讓陸仁在昏迷中沉浮。
恍惚間有冰涼菌絲的氣息鉆入鼻腔,帶著腐螢沼澤特有的霉味。
他猛地睜眼,視野被菌絲散發(fā)的幽綠熒光割裂著——自己正浸泡在粘稠的綠色漿液中。
左腿膝蓋以下已碳化如同焦黑的煤炭。
“別動。”
沙啞聲音從耳邊傳來。
佝僂的一位老嫗的骨針正刮蹭著他腿骨。
針尖帶起細碎黑渣,“蝕日教的‘尸蠱’,專啃普通人骨髓...你小子倒是福大命大?!?
陸仁這才看清環(huán)境。
茅屋四壁生長著模糊的發(fā)光苔蘚。屋檐房頂?shù)募啿及愕木z。
眼前的這位婆婆看著好熟悉,不過她不是玉婆婆。
年邁的手指捏著影蛾的一只眼制成的放大鏡。
鏡片后他碳化的骨頭上竟有些許星點閃爍著——那是瘋婆子“死前”注入他體內(nèi)的某種能量,正與尸蠱廝殺。
陸仁還沒從那可怕的戰(zhàn)爭中緩過來,還正在被嚇得不輕。
“忍著。”
骨針突然刺進骨髓!
陸仁的慘叫驚飛樹枝上棲息的夜鴉,鴉的羽毛頓時漫天飛舞。
他瞥見某處墻角的一個陶罐里浸泡的影化心臟——分明是老哥陸迦在戰(zhàn)場挖出的那顆!
頓時下的陸仁轉過了頭去。
治療如同刮骨療傷。
東婆婆將腐螢毒液灌入陸仁經(jīng)脈,尸蠱蟲在毒液刺激下鉆來鉆去。
又被她以一種特殊的鑷子夾住塞進獸骨籠。
蟲子在籠中瘋狂撞擊,發(fā)出鐵片摩擦的聲響。
“尋常人早變蠱尸了?!?/p>
她敲了敲陸仁碳化的腿,“你這‘朽脈’雖修不了術法,倒像個無底洞,什么污糟能量都吞得下?!?
東婆婆一陣冷笑道。
“醒的太早啦,再睡會兒吧”
旋即,陸仁又昏了過去。
永燼初醒
黑暗如瀝青灌滿口鼻。
陸仁在窒息中掙扎著,
后背碰著冰冷粘稠的膠狀物質。
腐肉與熒光苔蘚的腥味似乎凝聚成實體,順著氣管爬進肺腑。
“咳咳!”
他咳出帶雜質的黑血,血珠濺落處發(fā)出冷水煉鐵的嘶響。
左腿傳來咯吱斷裂的劇痛和聲響。
垂目只見膝蓋以下碳化成焦黑木炭。
表面上爬滿蛛網(wǎng)狀的幽藍細絲。
細絲隨呼吸時隱時現(xiàn)。
每次閃動都拽出記憶殘片——
蝕日鎖鏈絞碎花兒姐軀體的骨裂聲。
永夜光矛貫穿肉瘤的灼熱觸感。
陸迦挖心時飛濺的光液蝕穿地磚的陣陣白煙。
菌絲微光勉強剖開黑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嵌在苔衣蠶中,蠶壁滲出些許膠質。
膠質裹身如蛇曲折纏身。
隨心跳收縮擠壓傷腿,木炭迸裂聲如摧枯拉朽。
絕對寂靜中。
細絲生長聲似春蠶食葉,碳化的腿內(nèi)傳出尸蠱啃噬骨髓的稀疏聲響。
腐螢草汁的甜腥、焦爛的惡臭、晶瑩的金屬苦味層層堆疊。
苔蠶突然滲入暗紅液體——是血月穿透窗戶,將膠質染成半凝固的血漿。
光流所及處,蠶壁顯影出戰(zhàn)場的虛影:
晶化肉瘤凸出瘋婆子痛苦的臉,
瀝青觸手卷著王寡婦焦尸沉入影沼,
陸迦立于尸山,晶化手臂吸收著夜影...
陸仁試圖翻身時,碳化腿不小心碰到苔蠶。
咔嚓!一聲。
膝下三寸應聲斷裂,焦黑腿骨刺破晶絲。
沒有鮮血涌出,只有黑暗的石子大小般的東西從髓腔噴出。
那東西觸地即生藍色火焰,火焰中心扭曲成微型肉瘤,發(fā)出嬰啼般刺耳的尖嘯。
左腿化為晶狀叢林,每根晶刺頂端睜開腐尸體的眼球。
慘不忍睹!
斷裂處鉆出鎖鏈,鏈頭掛著張嬸的破碎頭骨;
焦黑腳趾脫落,滾成陸迦挖出的那顆搏動心臟...
“這……這什么東西?”
他蜷縮嘔出帶晶渣的膽汁。
嘔吐物在苔衣上蝕出星形孔洞,孔中滲出永夜術士的蒼白冷火。
苔蠶外傳來細碎刮擦聲。
菌絲微光照亮,
地面晶塵如黑雪堆積,混雜著教會銀甲殘片與焦骨;
墻角人面蘭花從晶噬獸顱骨眼窩鉆出,花瓣哭嚎的人臉隨血月轉動。
屋頂永夜鴉倒懸樹枝,嘴尖滴著幾滴不明液體,蒸騰起致迷幻霧。
白磷似的霧中浮現(xiàn)老哥陸迦最后的身影——陸迦立于村口枯樹之上。
血月將其晶化手臂拉長成影刃,刃尖滴落的液體在焦土灼出:
“茍活...不如...湮滅...”
陸仁抓向幻影,指尖卻撞上冰冷實物。
一截刻著“師玉梅”的斷劍,正深深扎進他枕邊的苔繭
蠶。
劍格纏繞的銀發(fā)浸透黑血,隨磷霧飄拂如索命魂幡。
靜默傷痕,血月偏移,斗轉星移菌絲熒光漸弱。
絕對黑暗重新吞沒空間,只余左腿晶絲如幽藍血管搏動。
木炭持續(xù)剝落,新生肉瘤在晶絲纏繞下覆滿白磷,觸地時發(fā)出玉佩相擊的清音。
他摸索斷劍。
刃口殘留的晶塵割破掌心,黑血滴落劍脊“玉”字凹槽。
血液滲入刻痕的剎那,整把劍驟亮如熔鐵——
映亮蠶壁三千道抓痕,
映亮地面蜿蜒的血跡指向破門,
映亮自己瞳孔深處一抹非人的暗金。
劍光熄滅。
最后的光斑在視網(wǎng)膜殘留成紫瞳少女的輪廓,旋即被永夜吞吃殆盡。
“小紫?”
“夢嗎?可哪個是夢?不,不會的,做夢怎么會這么真實,我怎么會記得那么清楚,那一晚……花兒姐明明跟老哥睡了……”
陸仁開始思考了,似乎這次醒來之后腦子清醒了許多。
“是那些藥的緣故嗎?”
“那些平日里欺負我的家伙們死了就死了,說實在的他們不死我還不好受哩,活該死,活該!罪有因得。哼……”村里的人死完了說實在的陸仁還是很高興的。
“不是,這都是什么跟什么跟什么跟什么??? 我的CPU都快給我干燒了?!标懭释耆幱阢卤茽顟B(tài)。仿佛他又活了一世一般。
三日后,陸仁拖著菌絲纏繞的殘腿下地。
東婆婆扔來腐木削成的拐杖:“去葬骨林采墳頭苔,曬干磨粉敷傷口?!?見他踉蹌,又冷笑:“連瘸子都當不好,趁早喂影獸!”
這時陸仁才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被永夜所籠罩了,天上的明星時不時地閃爍著。
乍一看還怪浪漫的,可只有陸仁知道,他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
這世界仿佛換了一個天地般。
這時他才恍然。
“沒了,什么都沒了,無名村沒了,花兒姐沒了,玉婆婆沒了,小紫也沒了,老哥……什么都沒了……”
陸仁一個人在夜空下抽泣著。
這里是葬骨林,救治他的婆婆是東婆婆,她似乎與玉婆婆以前很熟的樣子。
這里,好像是她的地盤。
他一時間竟不知所措了些,才想起來小紫的話,他的確沒有一點勇氣去自殺。
永夜下的葬骨林是另一番地獄。熒光蕨類纏繞白骨生長,踩碎的顱骨里鉆出發(fā)光蛞蝓。
陸仁用拐杖撥開人面蛛網(wǎng)時,腐螢步法本能閃避——竟是東婆婆治療時用菌絲刻進他肌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