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天幕總是蒙著一層灰紫色的薄霧,連最亮的星子也像是被揉進了霧里,只能透出些微冷光。
陸仁坐在學院后山那片廢棄的演武場邊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刻痕——那是往屆學生修煉時留下的暗息印記,如今早已黯淡得如同死灰。
他深吸了一口氣,喉間涌上一絲熟悉的滯澀感。
氣海里的暗息像一汪淺得可憐的水洼,哪怕只是稍微動念,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點微薄的力量在經脈里艱難流轉。
九成的純度,這在整個學院的高年級里都算得上是鳳毛麟角。
可配上這連初階術法都撐不過兩成半的暗息的容量,就成了旁人私下里笑談的由頭。
“陸仁,還在練那破步法?”
不遠處傳來幾個學生的調笑聲,他們正圍在一起演練組合術法。
暗息涌動時帶起的氣流讓空氣都泛起了漣漪?!案杏木持须A。
聯(lián)賽上怕是連第一輪都撐不過吧?”
“就你?還想去聯(lián)賽?”
陸仁沒回頭,只是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擺上的塵土。
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像是枯枝在寒風里搖曳,看似隨時會折斷,卻總能在最刁鉆的角度避開風的力道。
雙腳微分,膝蓋微屈,他開始運轉腐瑩步。
這步法不需要調動絲毫暗息,全憑對身體肌肉的極致掌控和對周遭氣流的敏銳感知。
陸仁的身影在演武場的碎石堆里穿梭,腳尖每次點地都只留下一個淺淡的印痕,仿佛不是踩在堅硬的地面上。
而是踏在一層流動的暗影里。他刻意選擇了布滿碎石和斷刃的區(qū)域,碎石被踢動時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卻始終追不上他飄忽的身形。
額角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滑落,砸在鎖骨處暈開一小片深色。
腐瑩步對體能的消耗極大,尤其是在他刻意控制呼吸節(jié)奏。
避免牽動氣海暗息的情況下,每一次變向、每一次急停,都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扎著四肢百骸。
“呼……”
他猛地一個側身,避開一塊從斜后方滾來的斷木——是那邊練術法的學生故意踢過來的。
陸仁的眼神冷了一瞬,腳步卻沒停,借著轉身的力道擰腰,身形驟然矮了半尺,像一只貼地滑行的夜蜥。
險之又險地從斷木下方鉆過,同時反手在地面一撐,整個人如同陀螺般旋身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三丈開外。
“嘖,倒是挺能躲?!?/p>
那邊的調笑聲又起,帶著幾分意外。
陸仁抬手抹了把汗,呼吸有些急促。
他知道,光會躲不夠。
腐瑩步能讓他避開大部分正面攻擊,可聯(lián)賽上遇到的對手絕不會給你只躲不攻的機會。
他走到演武場中央那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樹下,樹干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孔洞,那是他練回春手逆流掌時留下的痕跡。
他伸出雙手,掌心相對,十指緩緩張開。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手臂上的青筋隱約可見?;卮菏直臼腔貜托g士的基礎技法。
靠暗息流轉來修復受損的肌體,可在他這特殊體質的扭曲下,卻成了陰損的“逆流掌”。
“像這樣的家伙……”
“這幾天可不會少……”
陸仁暗道。
陸仁閉上眼睛,將感知提到極致。
他能“看”到老槐樹枯皮下殘存的那點微弱生機,那是一種近乎于無的能量流動。
和術士體內的暗息有著本質區(qū)別,卻能讓他借此模擬逆息術的運轉軌跡。
指尖輕輕按在粗糙的樹皮上,他開始催動體內那股不依賴暗息的特殊體質之力。
這感覺很奇特,像是在經脈里點燃了一捧沒有溫度的火,順著手臂涌向指尖。
當這股力量觸碰到樹皮里的微弱生機時,陸仁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生機像是受驚的蛇般猛地一縮,隨即開始不受控制地逆流、沖撞。
老槐樹的枯枝輕輕顫抖了一下,樹皮上原本快要愈合的一處裂痕突然迸開,滲出一絲灰黑色的汁液。
“還是不夠快?!?/p>
陸仁低聲自語,收回手時,指腹已經泛起了不正常的蒼白。逆息術的關鍵在于“時機”。
必須在對方暗息流轉的瞬間打入那股扭曲之力,稍有遲疑就會被反噬。
他現在需要的,是能在腐瑩步的高速移動中,精準捕捉對手暗息節(jié)點的能力。
夕月最后的余暉透過灰紫色的云層灑下來,給演武場鍍上了一層慘淡的銀白色。
遠處的術法演練已經結束,那些高年級學生勾肩搭背地離去,路過陸仁身邊時,有人故意釋放出一股暗息掃過他的氣海。
“喲,氣海還是這么空啊?”
那人嗤笑一聲。
“也是,九成又怎么樣,空有純度沒容量,跟個破茶壺似的,看著亮堂,倒不出多少水。”
陸仁的指尖攥得發(fā)白,氣海里那點微薄的暗息被這股外來的力量攪動,泛起一陣刺痛。
他沒有抬頭,只是重新擺開了腐瑩步的起勢,身影再次融入了演武場的陰影里。
菜,就多練……”
陸仁自言自語道。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演武場里只剩下他穿梭的身影和指尖在枯樹上按動的輕響。
腐瑩步的軌跡越來越刁鉆,時而如鬼魅般飄忽,時而如閃電般急進;回春手的按、點、揉、壓越來越精準。
枯樹上的裂痕在他指尖觸碰后,迸裂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天色徹底暗下來時,陸仁才停了下來。
他扶著老槐樹大口喘氣,氣海傳來陣陣空虛的灼痛感,像是被火烤過的陶壺。
他從懷里摸出一塊暗紅色的蘊息石,小心翼翼地捏在掌心——這是他省了一陣子才換來的低階暗息凝石。
能緩慢地補充暗息,卻遠不如直接吸收暗息濃度高的礦石來得有效。
氣海里的暗息順著掌心滲入體內,卻像水滴匯入沙漠,剛進入氣海就被那九成的高純度暗息同化、消耗。
雖說腐瑩步和回春手都不消耗暗息,不過在搭配使用暗息的一些回復術法,便可讓感幽境中階的陸仁,在聯(lián)賽上也擁有他的一席之地。
能感覺到氣海稍微充盈了那么一絲絲,卻連最基礎的“暗影箭”都未必能凝聚成型。
將只消耗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暗息凝石小心收好。
這就是他的困境,別人用一塊靈石能練上半天術法,他卻只能用來吊住氣海不被那高純度暗息反噬。
他苦笑了一下。
夜幕漸深,山風卷著寒意掠過演武場。
陸仁再次邁開腳步,腐瑩步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時而隱入斷墻的陰影,時而出現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
他的雙手在身前虛虛劃動,回春手的起手式反復演練,指尖偶爾閃過一絲極淡的灰光——那是他在嘗試用最細微的動作,模擬逆流掌發(fā)動時的力道變化。
他深知自己和那些早已晉入感幽境高階,甚至到幽境巔峰和引影境的同學差距有多大。
他們能肆意揮灑暗息,用高階術法轟平一片場地;而他,只能把這兩項不用暗息的技藝打磨到極致,把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抬手都刻進骨子里。
他明白在聯(lián)賽上不能輕易被打到。
聯(lián)賽還有兩個半個月,陸仁望著遠處學院宿舍樓透出的零星燈火,握緊了拳頭。
他氣海里的暗息依舊少得可憐,但當腐瑩步能讓他在十息內繞著對手轉上三圈,當回春手的逆流掌能在觸碰的剎那就讓對方氣海大亂時,或許……他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
可他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
面臨的某些對手時,
這些雕蟲小技根本上不了排面……
風里傳來遠處訓練場最后收隊的鐘聲,陸仁的身影再次動了起來。
這一次,連腳步帶起的風聲都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徹底融入了永夜的暗影之中。
“沒有天賦,那就反復”
陸仁微微吐出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