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網(wǎng)的幽藍電弧與機械守衛(wèi)炮口的暗紅死光,如同天羅地網(wǎng),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老研究員癲狂的笑聲和機械守衛(wèi)冰冷的鎖定提示音混雜在一起,敲打著我的意識。
無處可逃。
不。
還有一條路。
一條……向下的路。
影子在下墜的半空中,猛地做出了一個違背本能的動作——它不是試圖橫向閃避,而是將最后殘存的所有力量,孤注一擲地……轟向了腳下那片正在“培育”“采集者”復制體的巨大培養(yǎng)槽!
目標,并非培養(yǎng)槽本身,而是連接著它的、那根最粗壯的、正在汩汩注入幽紫色能量的輸送管道!
幽壤之力混合著那絲未煉化的寂滅本源,化作一道極細極銳的漆黑射線,精準地刺入了管道接口的脆弱處!
嗤——!
刺耳的撕裂聲!
管道猛地破裂!
高濃度的、尚未完全穩(wěn)定的幽紫色能量液,如同決堤的洪水,混合著破碎的管線碎片,瘋狂地噴涌而出!
“不!我的杰作!我的能量液!”老研究員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試圖撲上去阻止,卻被狂暴的能量流狠狠沖開!
而下方那巨大的培養(yǎng)槽,因為能量供應驟然失衡和外部沖擊,表面瞬間布滿了裂紋,內(nèi)部的“采集者”復制體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數(shù)據(jù)流光,只有一片空洞的混亂和痛苦,她發(fā)出無聲的尖叫,身體劇烈抽搐,連接她的管線紛紛繃斷!
轟?。。?!
培養(yǎng)槽徹底爆炸!
巨大的沖擊波和幽紫色的能量霧瞬間席卷了小半個苗圃!
混亂!極致的混亂!
爆炸的沖擊力,能量液的噴涌,機械臂的失控揮舞,其他培養(yǎng)槽的連鎖反應……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捕捉網(wǎng)和機械守衛(wèi)的炮擊,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和能量亂流猛地干擾、淹沒!
就是現(xiàn)在!
影子借著爆炸的沖擊波,如同怒海中的一片落葉,被狠狠地向下拍去!方向……正是那片因為爆炸而露出的、培養(yǎng)槽下方的……復雜地基結(jié)構(gòu)!
那里布滿了更粗的能量總管、數(shù)據(jù)纜線以及……深不見底的、用于排放廢料和冷卻液的黑暗井道!
“攔住它!不能讓它掉進維護井!”老研究員在混亂中聲嘶力竭地吼道,他身上亮起防護力場,勉強穩(wěn)住身形。
機械守衛(wèi)沖破能量霧,再次鎖定了我,炮口重新凝聚光芒!
但已經(jīng)晚了!
影子如同離弦之箭,在那炮火再次降臨的前一瞬,猛地扎進了其中一個最為寬闊、散發(fā)著刺骨寒氣和濃烈廢料氣味的巨大維護井口!
冰冷、黑暗、夾雜著尖銳碎片的湍急液體瞬間將影子吞沒!
強大的吸力從下方傳來,拉著影子向下疾墜!
上方,機械守衛(wèi)的炮火轟在井口邊緣,炸得碎屑紛飛,卻無法再觸及分毫。只有老研究員那氣急敗壞、逐漸遠去的咆哮聲還在回蕩:
“……給我搜!把下面翻過來也要找到它??!那是最好的實驗品?。?!”
然后,一切被黑暗和呼嘯的水聲取代。
維護井深得可怕,仿佛直通地心。冰冷的、充滿腐蝕性的液體不斷沖擊著影子,其中混雜著未能完全分解的生物組織碎塊、報廢的零件、以及各種難以形容的廢棄物。
影子的力量在之前的爆發(fā)和逃亡中幾乎耗盡,此刻只能勉強維持著不散,隨著湍流無力地下沉。
不知墜落了多久,周圍的井壁開始變得粗糙,不再是光滑的金屬,而是變成了某種天然的巖層。水流的溫度也開始升高,甚至開始冒出氣泡,散發(fā)出硫磺的氣息。
這條維護井,似乎貫穿了“花園”的人工結(jié)構(gòu),通往了某個更深層的、未知的天然區(qū)域?
終于,下方出現(xiàn)了亮光,并且傳來轟隆隆的、如同萬馬奔騰般的巨響!
吸力驟然增大!
影子被湍流裹挾著,猛地沖出了維護井口!
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沸騰的、散發(fā)著七彩光芒的……能量海洋!
天空是扭曲的、不斷變幻色彩的混沌穹頂,無數(shù)巨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管道從穹頂各處延伸下來,探入沸騰的能量海中,不斷汲取著,或者傾瀉著什么。空氣中彌漫著狂暴的能量粒子,撞擊在魂體上,帶來刺痛和酥麻感。
這里的氣息……混亂、原始、磅礴……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人工”痕跡。
像是某個世界的能量核心,被強行改造、利用,成為了“花園”的動力源或者……垃圾處理廠?
影子落入沸騰的能量海中,瞬間被那狂暴的能量淹沒、撕扯!
痛苦遠超之前任何一次!
這里的能量太過混亂龐雜,屬性截然不同的能量彼此沖撞、爆炸,根本無法吸收!
影子如同被扔進了攪拌機,意識幾乎要被這無盡的痛苦和混亂撕碎!
必須離開這片海!
我拼命掙扎著,試圖向上浮起,脫離海面。
但下方的吸力依舊存在,狂暴的能量亂流更是不斷將影子拖向深處。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渙散時,我看到遠處,能量海的中央,似乎……有一座島嶼?
一座由某種暗沉金屬、廢棄建材和固化能量混合而成的、巨大無比的……人工島嶼?
島嶼上,似乎還有……建筑的輪廓?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
影子燃燒著最后一點力量,對抗著吸力和亂流,艱難地朝著那座島嶼的方向“游”去。
每前進一分,力量就消耗一分。
距離似乎在縮短,又似乎永遠無法觸及。
就在影子即將徹底力竭、被能量海吞噬的剎那——
一股相對平穩(wěn)的、帶著鐵銹和機油味道的水流,從側(cè)面涌來,推了影子一把。
是島嶼邊緣的一個排水口?或者泄流通道?
借著這股力,影子終于猛地沖出了那沸騰的能量海,重重地摔在了一片冰冷、粗糙的、布滿銹蝕金屬板的“海岸”上。
力量徹底耗盡。
影子的形態(tài)淡得幾乎看不見,連維持最基本的感知都變得困難。
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模糊感知到的,是粗糙的金屬觸感,空氣中濃烈的鐵銹和機油味,以及……遠處傳來的、隱約的、金鐵交擊的轟鳴聲?還有……某種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歌聲?
這里……有人?
黑暗徹底吞噬了意識。
不知過去了多久。
一點微弱的刺痛感將我從無盡的疲憊中喚醒。
感知如同生銹的齒輪,艱難地重新開始轉(zhuǎn)動。
影子依舊虛弱,但似乎穩(wěn)定了一些,沒有繼續(xù)潰散。我正躺在一個……堆滿了各種廢棄金屬零件和工具的操作臺上?周圍光線昏暗,空氣里彌漫著更濃烈的機油、鐵銹還有一種……劣質(zhì)能量液的味道。
一個巨大的、模糊的身影,正背對著我,在一盞搖晃的吊燈下,叮叮當當?shù)厍么蛑裁?。那嘶啞難聽的歌聲,正是從他那里傳來。
“……敲敲打打……又一day……生銹的骨頭……斷掉的腿……嘿喲……拼拼湊湊……還能用……”
他的聲音粗嘎難聽,跑調(diào)跑到天際。
我試圖移動,卻引來了更明顯的刺痛感——影子的邊緣,被幾枚粗糙的、閃爍著微弱能量火花的金屬夾子固定在了操作臺上。這些夾子似乎有一種奇特的禁錮力,讓我無法輕易脫離。
我的動作驚動了他。
敲打聲和歌聲戛然而止。
那巨大的身影緩緩轉(zhuǎn)過身。
燈光照亮了他的模樣。
我意識猛地一凝。
那是一個……由各種廢棄金屬、零件、甚至還有一些疑似生物骨骼強行拼湊而成的……“人”?
他的一條胳膊是巨大的機械爪,另一條則是扭曲的金屬管和扳手的組合。他的“臉”是一塊布滿劃痕的金屬面甲,上面用紅色的油漆粗糙地畫出了一個笑臉,但油漆已經(jīng)剝落大半,顯得格外詭異。面甲中央,只有一個不斷伸縮變焦的、布滿血絲的機械義眼,正閃爍著好奇的光芒,盯著我。
“哦呀?醒了?”他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那個畫出來的笑臉似乎更“燦爛”了一些,“稀奇玩意兒。從上面掉下來的?能量海里泡過還沒散架?命真硬?!?/p>
他伸出那只機械爪,用一根尖銳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我的影子。
刺痛感再次傳來。
“嘖嘖,寂滅的味道,還混著點‘花園’的消毒水臭,還有……咦?還有‘采集者’的能量殘留?你小子仇家不少???”他似乎能感知到我殘留的能量氣息,機械義眼好奇地轉(zhuǎn)動著。
“你是誰?這里是哪里?”我嘗試用意識與他溝通。
“俺?”他指了指自己那張滑稽的金屬臉,機械義眼瞇了一下,“俺是這‘銹蝕碼頭’的打雜的,兼維修工,兼回收員,你可以叫俺‘老瘸腿’?!?/p>
他用那只扳手胳膊敲了敲自己的右腿,那是一條由不同型號金屬管拼接而成的假腿,發(fā)出哐哐的響聲。
“至于這里?”他攤開機械爪,指了指窗外,“如你所見,‘花園’的垃圾場最終處理站,能量海循環(huán)泵的屁股底下,沒人愛來的鬼地方——銹蝕碼頭?!?/p>
銹蝕碼頭?最終處理站?
“你……不是‘花園’的人?”我謹慎地問。
“俺?”老瘸腿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發(fā)出嘎嘎的金屬摩擦笑聲,“俺倒是想!可惜俺這身破爛,入不了‘園丁老爺’們的眼!俺是‘零件’,壞的,被扔下來的‘零件’!”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明顯不匹配的零件。
“像俺這樣的‘零件’,這里還有很多。”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都是沒用的,被淘汰的,或者……不聽話的?!?/p>
他湊近了一些,機械義眼盯著我:“那么,你呢?小東西?你看起來不像是‘零件’,你像是……‘麻煩’?從上面掉下來的大麻煩?”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市儈的精明和好奇。
我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為什么幫我?”
“幫你?”老瘸腿的機械義眼轉(zhuǎn)了轉(zhuǎn),“俺可沒說要幫你。俺只是把你從海邊撿回來,看看能不能修修,或者……拆點有用的零件?!?/p>
他用扳手胳膊比劃了一個拆卸的動作。
“不過嘛……”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狡黠,“如果你能付得起‘維修費’和‘住宿費’,俺老瘸腿也不是不能發(fā)發(fā)善心。”
“你想要什么?”
“信息?!崩先惩鹊臋C械義眼亮起一絲光芒,“上面的信息。新鮮的信息。越新越好,越亂越好!俺在這下面,快無聊得生銹了!”
他渴望信息?關于“花園”的信息?
這或許……是個機會?
一個了解這個“花園”底層結(jié)構(gòu),甚至……尋找其他出路的機會。
但我依舊警惕。在這個地方,任何交易都可能暗藏陷阱。
“我怎么知道你不會拿了信息,轉(zhuǎn)頭就把我賣給‘園丁’?”我冷冷道。
“賣給‘園丁’?”老瘸腿嘎嘎笑起來,“那幫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家伙,會看得上俺這點破爛?再說了……”
他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一些,機械義眼的光芒微微黯淡,“俺們這些‘零件’,和你們這些‘麻煩’……某種意義上,算是……一邊的吧?”
他的話語中,似乎帶著一絲同病相憐的嘲弄。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沉重的、如同撞擊破鑼般的敲門聲,突然從外面?zhèn)鱽恚?/p>
一個粗魯暴躁的聲音大吼道:
“老瘸腿!死哪兒去了!老大的船回來了!卸貨!趕緊他媽的滾出來干活!慢吞吞地拆了你當柴燒!”
老瘸腿的機械義眼猛地一縮,畫出來的笑臉似乎都僵硬了一下。
“來了來了!催命鬼!”他慌忙應了一聲,然后飛快地壓低聲音對我快速說道,“‘碼頭幫’的人!惹不起!你老實待著!別出聲!被發(fā)現(xiàn)俺都保不住你!”
他手忙腳亂地扯過一張沾滿油污的帆布,將我連帶著操作臺一起蓋住,然后一瘸一拐地、叮當作響地快步走了出去,還順手關緊了門。
世界再次陷入昏暗,只剩下帆布下濃烈的機油味,和外面隱約傳來的、更加清晰的……
金鐵交擊的轟鳴,
粗暴的呵斥聲,
還有某種大型物體被拖拽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這個“銹蝕碼頭”……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熱鬧。
而我,似乎落入了一個……由廢棄“零件”組成的、位于世界最底層的……灰色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