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梆子剛敲過第一響,沈硯已挎著竹籃站在巷口老槐樹下。
籃子上蓋著塊粗麻布,底下碼著的小白菜沾著晶瑩的晨露,翠色逼得人眼睛發(fā)疼。她特意挑了些菜幫厚實的,用井水洗得干干凈凈,連根部的泥都剔得仔細(xì) —— 這是今早從空間新收的,黑土地里長出來的菜比尋常菜株矮壯半截,葉片卻透著股油潤的光澤,看著就不同凡品。
巷口傳來轱轆聲,王嬸家的板車在晨霧里晃出個模糊的影子。沈硯迎上去時,王嬸正踮腳往這邊望,見了她忙掀開車上的草席:“快上來,剛從磨坊借的車,比你走著穩(wěn)當(dāng)?!?/p>
板車鋪著層舊棉絮,沈硯把竹籃放上去,指尖觸到車幫上的涼意?!巴鯆鹪趺床坏忍炝列俊?/p>
“傻丫頭,早市的好時候就這陣子?!?王嬸甩了記響鞭,老黃牛慢悠悠地邁開步子,“昨日你那批生菜一擺出來就搶光了,張屠戶家娘子特意囑咐,今早要留十斤蘿卜腌咸菜呢?!?/p>
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吱呀聲。沈硯掀起麻布一角,看蘿卜在籃子里安穩(wěn)躺著??臻g里收的蘿卜品相格外周正,圓滾滾的像白玉雕成,表皮光滑得連個坑洼都沒有。她昨晚切了半只燉湯,不過半個時辰,滿屋都是清甜的香氣,連喝三碗下去,前幾日落水受寒的滯澀感都消了大半。
“這批菜看著比昨日的還好?!?王嬸回頭瞅了眼,喉頭動了動,“你那鄉(xiāng)下親戚真有本事,這菜是怎么種出來的?”
沈硯指尖摩挲著粗糙的籃沿,聲音埋在霧里:“許是水土好吧。他家那地挨著山泉,灌出來的菜總比別家水靈些?!?/p>
王嬸沒再追問,只咂嘴道:“今早給你留了最好的攤位,就在肉鋪隔壁,保準(zhǔn)好賣。”
車剛拐進(jìn)西街口,就見雜貨鋪門口已候著幾個身影。穿靛藍(lán)布衫的是綢緞鋪的李掌柜娘子,手里攥著塊帕子直搓手;旁邊扎紅頭繩的小媳婦是豆腐坊的,懷里還揣著個空陶罐。見了板車,兩人都往前湊了兩步。
“王嬸可算來了!” 李掌柜娘子眼尖,一眼瞥見沈硯籃子里的菜,“這就是昨日說的小白菜?看著真精神!”
沈硯剛把菜擺上木案,李掌柜娘子就伸手要抓,被王嬸拍了下手背:“急什么?十文錢一斤,稱多少自己說。”
“十文?” 旁邊賣豆芽的老周探過頭來,撇著嘴笑,“王婆子你瘋了?別家菜才六文!”
王嬸正要回話,沈硯已拿起秤桿:“李娘子要多少?”
“先稱三斤!” 李掌柜娘子從錢袋里摸出三十文錢拍在案上,“昨日嘗了張嫂子家的生菜,說是你這兒買的,甜津津的連渣都能咽下去?!?/p>
沈硯麻利地把菜裝進(jìn)油紙袋,秤砣壓得秤桿翹起來老高。李娘子拎著菜轉(zhuǎn)身時,老周湊得更近了:“王嬸,你這菜金子做的?”
“你懂什么?!?王嬸掀開另一籃蘿卜,“嘗嘗就知道了?!?/p>
老周狐疑地捏起半片蘿卜皮,猶豫著塞進(jìn)嘴里。不過片刻,他眼睛猛地瞪圓了,又抓過塊生嚼起來,含糊道:“這…… 這蘿卜怎么帶甜味?”
“我說了是好東西吧?!?王嬸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要多少?給你算便宜些?!?/p>
說話間,早市的人漸漸多起來。沈硯的菜攤前很快排起小隊,有昨日買過的回頭客,也有被老周咋咋呼呼引來的路人。她只管低頭稱菜、收錢,指尖觸到銅錢的涼意,心里漸漸踏實起來。
日頭爬到屋檐角時,兩籃菜已賣得只剩個底。王嬸數(shù)著錢袋里的銅板,倒吸口涼氣:“乖乖,這才兩個時辰,竟賣了三百七十文!”
沈硯正幫著收拾攤位,聞言抬頭道:“該給王嬸抽成的。”
“抽什么成!” 王嬸把錢袋往她手里塞,“若不是你這好菜,我這鋪子哪有這么熱鬧?再說你還幫老頭子治好了病,這點錢算什么?!?/p>
推讓間,沈硯瞥見街角有個熟悉的身影。沈瑤穿著件洗褪色的綠布裙,正躲在雜貨鋪柱子后往這邊瞅,見沈硯望過來,慌忙縮了回去。
“那不是你繼姐?” 王嬸也看見了,往地上啐了口,“準(zhǔn)是來探你生意的,沒安好心。”
沈硯把錢袋系在腰上,錢串子硌得肚皮微微發(fā)沉?!安还芩?。” 她拎起空籃,“王嬸忙著,我去趟糧鋪。”
穿過兩條街就是 “豐谷倉”,掌柜的正趴在柜臺上打盹。沈硯剛說要十斤糙米,掌柜的眼皮都沒抬:“今日糙米漲價了,十五文一斤。”
“昨日不還十二文?”
“你沒聽街坊說?” 掌柜的終于抬起頭,指了指街對面,“城郊淹了幾十畝稻田,糧價一早漲了三成。”
沈硯摸錢袋的手頓了頓。她掀開柜臺前的米缸看了眼,糙米里混著不少砂粒,顏色發(fā)灰像是陳糧。正猶豫間,身后傳來個清朗的聲音:“給我來兩石新米?!?/p>
回頭時,見是個穿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腰間掛著塊玉佩,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掌柜的頓時眉開眼笑,親自舀了瓢米遞過去:“蕭公子瞧這米,剛從運(yùn)河碼頭運(yùn)來的江南新米?!?/p>
沈硯望著那米粒飽滿勻凈,比缸里的糙米好上百倍,喉結(jié)動了動。那公子卻沒接,目光落在她身上:“姑娘也買米?”
“嗯?!?沈硯低下頭,指尖絞著衣角。
“這陳米吃不得。” 公子淡淡道,轉(zhuǎn)頭對掌柜說,“把我那兩石米分十斤給這位姑娘,算在我賬上。”
沈硯猛地抬頭:“不可!”
“無妨?!?公子笑了笑,眼尾微挑時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相逢即是緣。”
掌柜的已麻利地稱好米,用細(xì)麻繩捆成小袋。沈硯攥著錢袋的手沁出細(xì)汗,正想再說些什么,那公子已轉(zhuǎn)身往外走,青布鞋踩過門檻時,丟下句:“米錢記在靖王府賬上?!?/p>
掌柜的 “哎” 了聲,等反應(yīng)過來忙追出去,人早已沒了蹤影。沈硯拎著米袋站在原地,指尖觸到袋上殘留的溫度,心里像揣了個滾燙的石子。
回祖屋的路上,她繞去布莊買了兩尺粗麻布。路過鐵匠鋪時,瞥見墻角堆著些斷了柄的鋤頭,問清價錢后買了兩把 —— 空間里的農(nóng)具雖趁手,總拿出來用難免惹眼,這些舊家伙修修正好能用。
推開祖屋木門時,日頭已過正午。沈硯把米倒進(jìn)陶罐,剛舀起半瓢準(zhǔn)備淘米,就聽見院墻外傳來窸窣聲。她抄起門邊的鋤頭,悄聲走到墻根下,見沈瑤正踮著腳往院里望,發(fā)髻上還別著支偷來的銀釵 —— 原主母親留下的那對金鐲子,想來已被她換了這些零碎。
“看夠了就滾?!?沈硯把鋤頭往地上頓了頓,驚得沈瑤差點摔下去。
“你…… 你賺了多少錢?” 沈瑤扶著墻,眼里泛著貪婪的光,“娘說了,你這些菜得算家里的,至少分我們一半!”
沈硯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剛把糙米倒進(jìn)陶釜,就聽見院外傳來哭喊聲,劉氏不知何時也來了,正坐在地上拍著大腿撒潑:“大家快來看?。∵@沒良心的白眼狼!用家里的地種出好菜,賺了錢就想獨吞?。 ?/p>
街坊們漸漸圍攏過來,對著院門指指點點。沈硯放下火鉗,從灶膛里抽出根燃著的柴火,猛地拉開門。
火苗在午后的風(fēng)里竄起半尺高,劉氏的哭喊戛然而止?!凹依锏牡??” 沈硯舉著柴火往前走了兩步,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我爹留下的二十畝水田,被你偷偷典給賭坊,還敢提‘家里的地’?”
劉氏臉色發(fā)白,嘴里仍硬著:“你胡說!那是…… 那是借出去的!”
“借?” 沈硯把空間里找出的地契副本摔在她面前,“典契上寫得明明白白,三年為期,利滾利!上個月就該贖回來,你拿什么贖?拿你給沈瑤買銀釵的錢?還是拿你藏在床底的那罐碎銀子?”
最后那句說得極輕,卻像巴掌抽在劉氏臉上。她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這動作落在街坊眼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張婆婆擠上前,指著劉氏罵道:“你這黑心肝的!連亡夫留下的地都敢動,不怕遭報應(yīng)嗎?”
劉氏被罵得抬不起頭,沈瑤拉著她要走,卻被沈硯叫住:“等等。”
她轉(zhuǎn)身回屋,拎出半袋糙米扔在地上:“這點米算我仁至義盡。再敢來撒潑,我就把你偷賣糧種的事捅到族里去,看三老太爺怎么收拾你!”
劉氏看著那袋米,又看看沈硯手里的柴火,終于沒敢再鬧,拉著沈瑤灰溜溜地走了。街坊們散得差不多時,張婆婆留下來幫著拾掇院子,見沈硯把那兩柄斷鋤往墻角放,忍不住道:“你還真要自己種地?”
“嗯。” 沈硯往灶里添了把柴,“祖屋后面有半畝荒地,正好能種些菜?!?/p>
張婆婆嘆著氣走了。沈硯坐在灶門前,聽著陶釜里咕嘟的聲響,摸出藏在懷里的錢袋。銅板沉甸甸的,摩挲著能感覺到邊緣的毛刺 —— 這是她穿越以來,真正屬于自己的第一筆收入。
米香漫出來時,她盛了滿滿一碗。糙米煮得軟糯,就著昨晚剩下的蘿卜湯吃下去,不過片刻,四肢百骸都透著股暖意。前幾日整理祖屋累出的腰酸,竟不知不覺消了大半。
她起身走到后院,借著午后的陽光打量那片荒地。雜草長得比人高,石塊遍地都是,看著就棘手。沈硯從墻角拖出斷鋤,掄起來往下砸 —— 第一下下去,虎口震得發(fā)麻,可當(dāng)鋤刃破開地皮的瞬間,她忽然覺得渾身都是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