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冢深處的風(fēng)裹挾著千年不散的鐵銹味,在景天掌心的魔劍上盤旋。劍身顫動的頻率越來越急,像是困在其中的魂魄正用盡全力叩擊著枷鎖,那抹縈繞劍刃的幽藍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景天眼底滿是復(fù)雜——這是他第三次帶著魔劍來到劍冢,前兩次皆因龍葵的抗拒無功而返,可今日不同,蜀山的結(jié)界已被重樓撞得搖搖欲墜,鎖妖塔底的魔氣正順著裂縫往上翻涌,若再不能讓魔劍“歸塵”,整個人間都要淪為修羅場。
“龍葵,別鬧了?!本疤斓穆曇舯葎5氖暹€要沉,他抬手撫上冰涼的劍身,指腹觸到那些刻滿符咒的紋路時,清晰地感覺到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徐長卿說,只有讓你徹底離體,魔劍的戾氣才能消散,蜀山的結(jié)界才能補好?!?/p>
話音剛落,劍身猛地一震,幽藍火光驟然暴漲,竟在景天面前凝成了龍葵的虛影。她穿著那件熟悉的廣袖流仙裙,裙擺上繡的纏枝蓮在火光中泛著微光,只是那張素來帶著怯意的臉,此刻卻繃得緊緊的,眼眶泛紅卻咬著唇不肯落淚:“哥哥,你忘了嗎?千年前在姜國,是你說要永遠保護我,是我跳進煉劍爐,才讓你有了對抗敵國的劍!”
景天的心像是被魔劍的尖刃狠狠剜了一下。他當(dāng)然沒忘,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總在夢里浮現(xiàn):城墻下堆積的尸骸,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自己握著那把用妹妹魂魄鑄成的劍,卻終究沒能守住姜國的落日??山駮r不同往日,千年前他是姜國太子,肩上扛的是一國百姓;如今他是景天,是蜀山派的弟子,是被命運推到風(fēng)口浪尖的“天選之人”,他肩上扛的,是整個人間的安危。
“我沒忘?!本疤斓穆曇粲行┌l(fā)啞,他看著龍葵虛影里漸漸清晰的煉劍爐火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可千年前我沒能護住你,如今更不能讓你再困在這把劍里。你本該輪回,本該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跟著我一次次涉險?!?/p>
“我不要輪回!”龍葵突然提高了聲音,虛影因情緒激動而變得有些透明,“輪回之后,我就不記得你了!千年前我等了你一千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要再跟你分開!”她說著,伸手想去抓景天的衣袖,可指尖卻徑直穿過了他的胳膊,那抹虛無感讓她渾身一顫,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哥哥,魔劍里雖然暗,可只要能陪著你,我就不怕??扇羰请x開了你,我去哪里都怕?!?/p>
景天別過臉,不敢看她的眼淚。他想起初次遇到龍葵時,她從魔劍里出來,怯生生地拉著他的衣角,說“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想起在永安當(dāng)?shù)囊估铮低到o他縫補被劃破的衣服,說“哥哥穿新衣服才好看”;想起在雷州城,她為了救被妖怪纏住的自己,不惜催動魔劍的戾氣,事后卻縮在角落里發(fā)抖,說“哥哥,我是不是很嚇人”。那些畫面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讓他幾乎要動搖——或許,他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不一定非要讓龍葵離體。
可就在這時,劍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雪見抱著一個布包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臉上還沾著灰塵,頭發(fā)也亂了:“景天!不好了!蜀山的結(jié)界又破了一道,徐長卿說……說再拖下去,鎖妖塔里的妖怪就要沖出來了!”她說著,把布包遞到景天面前,布包里是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還有一個小小的平安符,“這是我給你收拾的東西,還有徐長卿給的平安符,你……你一定要想辦法?!?/p>
雪見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景天心里的動搖。他看著雪見通紅的眼睛,又看了看身邊還在掉眼淚的龍葵,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是哥哥,是雪見的依靠,更是無數(shù)百姓的希望,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讓所有人都陷入危難。
“龍葵,”景天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你聽我說,千年前我沒能護住姜國,沒能護住你,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扇缃?,我不能讓同樣的遺憾再發(fā)生一次。如果讓你留在魔劍里,換來的是人間浩劫,那我這個哥哥,就太自私了?!?/p>
龍葵的虛影晃了晃,她看著景天,又看了看雪見手里的布包,突然安靜了下來。她記得上次在蜀山,聽徐長卿說過,魔劍的戾氣之所以越來越重,是因為她的執(zhí)念太深,只有她心甘情愿地離體,魔劍才能真正“歸塵”,變回一把普通的劍。她也記得,前幾天偷偷跟著景天上蜀山時,看到山下的百姓扶老攜幼地往蜀山逃,那些孩子的哭聲,那些老人的嘆息,像一根根細針,扎在她的心上。
“哥哥,”龍葵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她抬手擦了擦眼淚,嘴角慢慢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那笑容里帶著釋然,也帶著不舍,“你說得對,我不能再任性了。千年前我為你煉劍,是為了保護姜國的百姓;如今我離開魔劍,也是為了保護人間的百姓。這樣,才算沒有白等你一千年,對不對?”
景天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他想說“不對”,想說“你可以不用這么懂事”,可話到嘴邊,卻只變成了哽咽。他知道,龍葵從來都是這樣,不管什么時候,都把他放在第一位,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龍葵的虛影慢慢飄到魔劍旁邊,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劍身,幽藍的火光在她掌心匯聚成一顆晶瑩的珠子。那顆珠子里,映著千年前姜國的落日,映著永安當(dāng)?shù)脑鹿?,映著他們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案绺纾@個你拿著。”龍葵把珠子遞到景天面前,“這是我的執(zhí)念化成的靈珠,以后你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它,我就一直在你身邊?!?/p>
景天顫抖著接過靈珠,珠子入手溫?zé)?,像是龍葵的體溫。他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雪見姐姐,”龍葵轉(zhuǎn)過頭,看向雪見,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以后,哥哥就拜托你照顧了。他有時候很笨,不會照顧自己,你要多提醒他吃飯,別讓他總熬夜練劍。”
雪見用力點頭,眼淚掉得更兇了:“你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p>
龍葵笑了笑,轉(zhuǎn)過身,看著魔劍。她深吸一口氣,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shù)道幽藍的光,鉆進了魔劍里。緊接著,魔劍開始劇烈地顫動,劍身的戾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那些刻滿符咒的紋路慢慢褪去,幽藍的火光也漸漸熄滅。片刻之后,顫動停止了,那把曾經(jīng)戾氣沖天的魔劍,竟變成了一把普通的鐵劍,劍身斑駁,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陰森。
景天手里的靈珠突然亮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龍葵在輕聲呢喃:“哥哥,再見了。你要好好的,帶著我的份,一起看遍人間的風(fēng)景?!?/p>
景天緊緊握著靈珠,跪倒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雪見走過去,輕輕拍著他的背,眼淚也不停地往下掉。劍冢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穿過石縫的聲音,像是在訴說著一段跨越千年的兄妹情,也像是在見證著一場關(guān)于愛與責(zé)任的抉擇。
不知過了多久,景天慢慢抬起頭,擦干眼淚。他握著那把已經(jīng)“歸塵”的鐵劍,又看了看手里的靈珠,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知道,龍葵的犧牲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他要帶著龍葵的希望,帶著所有人的期待,去守住蜀山,守住人間,守住那些龍葵用千年執(zhí)念換來的和平。
景天站起身,對雪見說:“我們走吧,去蜀山?!?/p>
雪見點了點頭,伸手牽住他的手。兩人并肩走出劍冢,陽光透過石縫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也落在那把普通的鐵劍上。遠處的蜀山方向,雖然依舊烏云密布,可景天知道,只要他們不放棄,只要還有人愿意為了守護而戰(zhàn)斗,就一定能等到云開霧散的那一天。
而劍冢深處,那把歸塵的鐵劍靜靜地躺在石板上,仿佛在沉睡。它不再有戾氣,不再有執(zhí)念,只留下一段關(guān)于千年等待與抉擇的傳說,在歲月里靜靜流淌,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