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十年陳酒,換你一眼回眸;
原來你早已醒來,只是不愿見我?!?/p>
【一】
建德五年,臘月二十三,小年。
太湖雪霽,萬頃冰鏡。
朝雪廬外,桃樹枯枝覆雪,卻有一枝突兀地開了花——
殷紅如血,花蒂處結著一粒小小銅鈴,風一吹,鈴聲清越。
東君踏雪歸來,白衣染血,
腰間懸著一只酒壺,壺身裂紋里滲著冰碴。
那是昨夜北境最后一戰(zhàn)留下的痕跡——
他以一劍逼退朝廷暗衛(wèi),
換來北境十年無兵戈的契約。
阿朝立于門前,素衣烏發(fā),
銅鈴在她腕間,卻比樹上的那枚更舊、更啞。
她望著東君,目光溫軟,
卻像隔著一層十年光陰的霧。
【二】
屋內火盆生暖,酒香四溢。
東君拍開那壇十年陳的“朝酒”,
先敬李長生空位,再敬司空長風——
老長風已于三年前戰(zhàn)死雁門關,
如今牌位前供著一盞冷酒。
第三杯,他遞到阿朝唇邊。
阿朝卻未接,只抬手,
指尖撫過他鬢邊新添的白發(fā):
“東君,你老了?!?/p>
東君笑,眼里血絲如裂冰:
“你若能醒,我再老十年又何妨?!?/p>
【三】
酒過三巡,銅鈴忽響。
聲音卻從阿朝腕間,
變成了樹上的那枚。
鈴聲里,一道人影穿雪而入——
葉鼎之,黑衣,鬢邊亦白,
手里提著一只檀木盒。
盒內,是一枚冰魄——
十年前阿朝自封的“玄冰棺”鑰匙。
“她醒了,”葉鼎之聲音沙啞,
“卻不愿見你。”
東君手指微顫,酒盞落地,
碎瓷濺起,像十年前碎裂的劍。
【四】
冰廬深處,寒氣如刃。
玄冰棺靜靜橫陳,棺蓋已開,
卻空無一人。
棺底,只留一枚銅鈴,
鈴舌被紅線纏死,發(fā)不出聲。
旁邊一張素箋,墨跡猶新:
“東君,我醒于第三年春,
卻已非昔日阿朝。
我之身,半為舊魂,半為鈴靈;
我之心,已不敢再愛你。
愿你余生安好,莫再尋我?!?/p>
落款:
“朝酒?!?/p>
【五】
東君瘋了一般沖出冰廬,
雪野茫茫,足跡瞬間被風填平。
他循著銅鈴殘留的冰痕,
一路追到太湖最深處——
那里,有一座小小孤亭,
亭內石桌上,擺著一盞冷酒。
酒盞下,壓了一朵干枯海棠。
亭柱上,以劍刻著一行小字:
“十年前,我死于雪;
十年后,我活于鈴。
東君,忘了我?!?/p>
【六】
東君跪在亭前,雪落滿肩。
他以劍掘開凍土,
挖出一壇未啟封的“朝酒”——
那是阿朝十年前親手埋下,
約定與他共飲的“合巹酒”。
酒開封,香氣沖鼻,
卻帶著一縷苦澀。
東君仰頭灌下,酒入喉腸,
竟如刀割。
他忽然大笑,笑聲穿破雪野,
驚起棲鴉無數(shù)。
【七】
葉鼎之立于亭外,黑衣落雪。
“她走前,囑托我三件事——
第一,護你周全;
第二,守這株桃樹;
第三,永不再提她名?!?/p>
東君抬眼,血絲如網(wǎng):
“她去了何處?”
葉鼎之沉默良久,
指向北方:“極北之地,雪不落處?!?/p>
【八】
當夜,東君獨上桃樹,
以劍刻下一行字:
“阿朝,我欠你一場桃花雪,
欠你一世并肩看雪月。
我去尋你,
尋不到,便不歸來?!?/p>
刻罷,他將銅鈴系于樹梢,
鈴聲響徹雪夜,
卻再無人回應。
【九】
次日,太湖百姓發(fā)現(xiàn)——
朝雪廬前,桃樹一夜枯死,
枝頭那朵紅花,化作銅鈴一枚。
廬內,酒壇盡空,
只留一襲白衣,血染如梅。
司空長風的牌位前,
多了一盞新酒,
酒盞下壓著一張字條:
“我去尋她,十年為期。
若鈴響,便是我歸?!?/p>
【十】
建德六年,春。
極北之地,雪原盡頭,
有一座無名的酒肆。
酒肆前,掛著一只銅鈴,
鈴身刻著小小的“朝”字。
風一吹,鈴聲清脆,
像極輕的“我來赴你”。
酒肆內,一人青衫落雪,
正在釀一壇新酒。
他抬頭,望向雪原深處,
輕聲道:
“阿朝,第十一年桃花開時,
你若能聽見鈴響,
便回頭看我一眼,可好?”
雪落無聲,
銅鈴在風中,
叮——
——第十六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