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濕地療養(yǎng)院的路上,車內(nèi)死寂如墓。
沈敘白專注地駕駛著越野車,側(cè)臉線條在儀表盤幽藍的光線下冷硬如冰雕,緊抿的薄唇?jīng)]有絲毫松動。之前的暴怒、后怕、乃至那瞬間失控的觸碰,都像是被徹底封存進了絕對零度的冰層之下,不留一絲痕跡。
沈落落蜷縮在副駕駛座,盡量遠離他,身體依舊因為之前的驚嚇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車窗外的夜色飛速倒退,碼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卻在腦海中反復上演——冰冷的湖水、詭異的手機、白色的粉末、呼嘯的子彈……還有他堅實冰冷的胸膛和沉重的心跳。
臉頰被他不經(jīng)意擦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冰涼的、帶著硝煙味的觸感,像一道無形的烙印,讓她心慌意亂,無法平靜。
車子無聲地滑入療養(yǎng)院,停在那棟臨水的木屋別墅前。早有醫(yī)護人員和安保人員靜候在旁,氣氛凝重。
沈敘白率先下車,沒有看沈落落,徑直對迎上來的林晚冷聲吩咐:“帶她去徹底檢查,尤其是接觸過那袋粉末的皮膚。取樣送檢結果出來第一時間告訴我?!彼哪抗鈷哌^沈落落單薄的衣服和光裸的手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補充道,“給她拿件厚衣服?!?/p>
“是?!绷滞睃c頭,目光快速而專業(yè)地掃過沈落落,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沈落落低著頭,像逃離般跟著林晚快步走進了別墅。經(jīng)過沈敘白身邊時,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未曾散盡的冰冷戾氣和硝煙味。
徹底的清洗、消毒、抽血化驗……一系列程序下來,沈落落疲憊不堪,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額角的傷口也因為之前的奔跑和情緒激動而隱隱作痛。她換上了林晚送來的一套柔軟溫暖的羊毛家居服,被暫時安置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窗外,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黎明的青灰色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驅(qū)散了夜的濃稠,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和迷茫。念念依舊下落不明,那個可怕的“S”組織像陰魂不散的幽靈,而沈敘白……
想到沈敘白,她的心情更加復雜。他的暴怒,他的禁錮,他偶爾流露出的、近乎失控的保護欲,還有那個快得像是幻覺的觸碰……這一切都像一團亂麻,糾纏在她本就混亂的思緒里。
客廳門被推開。
沈落落以為是醫(yī)護人員,下意識地抬起頭。
進來的是沈敘白。
他也換了一身衣服,簡單的黑色長褲和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柔軟的材質(zhì)稍稍柔和了他過于冷硬的輪廓,但臉色依舊蒼白,眉眼間的疲憊和沉郁難以掩飾。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和幾片看起來就很軟糯的吐司。
他沒有看沈落落,徑直走到她面前的茶幾旁,將托盤放下,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吃點東西?!?/p>
說完,他便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拿起旁邊放著的一臺超薄筆記本電腦,打開,屏幕的冷光瞬間映亮了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他似乎立刻投入了工作,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仿佛剛才送早餐的舉動只是順手而為,或者是一項必須完成的程序。
沈落落看著那杯溫熱的牛奶和散發(fā)著淡淡奶香的吐司,又看了看對面那個沉浸在屏幕冷光中的男人,一時有些怔忡。他……還記得她沒吃晚飯?經(jīng)歷了那樣驚心動魄的夜晚,他居然還會注意到這種細節(jié)?
這種矛盾感讓她無所適從。他可以是那個在碼頭暴怒嘶吼、掐得她胳膊生疼的魔鬼,也可以是那個用身體為她擋子彈、給她蓋外套、此刻送來早餐的……雖然依舊冰冷,卻似乎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關注的人。
她默默地端起牛奶,小口地喝著。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驅(qū)散了體內(nèi)的寒意。吐司也很柔軟,帶著淡淡的甜味。她確實餓了,吃得有些急。
沈敘白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目光專注地落在屏幕上,偶爾會因為看到什么信息而微微蹙眉,指尖敲擊鍵盤的速度更快。整個客廳里只剩下他敲擊鍵盤的細微聲響和她吃東西的輕微聲音。
這種詭異的、看似平靜的共處,卻比之前的沖突更讓沈落落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
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他的鼻梁很高挺,唇形薄而分明,此刻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著。如果沒有那周身揮之不去的冰冷和眼底深藏的戾氣,他其實有一張極其英俊卻過分冷感的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放在鍵盤上的左手上。之前砸在路燈桿上的傷口已經(jīng)簡單處理過,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但依稀還能看到邊緣滲出的淡淡血色。
那么重的力道……當時一定很疼。可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一樣。
就在這時,沈敘白似乎處理完了一個段落,身體微微后靠,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眼底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這個略顯脆弱的動作,讓他身上那層堅冰似乎融化了一絲絲。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對面,恰好捕捉到沈落落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落在他受傷手上的視線。
沈落落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心臟猛地一跳,立刻慌亂地低下頭,假裝專心喝牛奶,臉頰卻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熱。
沈敘白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深潭般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耳廓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然后,極其自然地落回了電腦屏幕上,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鍵盤敲擊聲再次響起,只是似乎比剛才稍微……緩慢了一絲絲?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沉默。牛奶的溫熱,吐司的甜香,鍵盤的輕響,還有窗外逐漸明亮的晨光……這一切構成了一種近乎……溫馨的假象。如果不是額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如果不是念念依舊生死未卜,沈落落幾乎要產(chǎn)生一種荒謬的錯覺。
她很快吃完了東西,將空杯子和盤子放回托盤,低聲道:“……我吃好了?!?/p>
沈敘白敲擊鍵盤的手指沒有停頓,只是極輕微地頷首,表示聽到了。
沈落落坐在那里,有些手足無措。她想問念念的消息,想問那袋粉末是什么,想問他接下來有什么計劃,可看著他冰冷專注的側(cè)臉,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不敢問出口。
沉默再次降臨。
幾分鐘后,沈敘白似乎終于處理完了緊急事務,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落落身上,那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絕對的冷靜和審視。
“檢查結果怎么樣?”他問,公事公辦的語氣。
“……醫(yī)生說暫時沒發(fā)現(xiàn)異常,要等血液檢測結果出來?!鄙蚵渎湫÷暬卮?。
沈敘白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他的目光掃過她額角重新變得有些泛紅的紗布,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額頭,過來換藥?!彼酒鹕?,走向放在客廳一角的醫(yī)療箱,語氣不容置疑。
沈落落身體一僵。又……又要換藥?想起上次在醫(yī)療室他那近乎粗暴的處理方式,她下意識地感到抗拒和恐懼。
但她不敢違抗,只能磨蹭著站起身,慢慢走過去。
沈敘白已經(jīng)打開了醫(yī)療箱,拿出消毒藥水、棉簽和新的紗布。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磨蹭過來的沈落落,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坐下。”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沈落落依言坐下,身體緊繃,垂著眼,不敢看他,像個等待受刑的犯人。
沈敘白俯下身,靠近她。冰冷的雪松氣息再次將她籠罩。他的動作依舊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撕開舊紗布時牽扯到傷口,讓沈落落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隨即,沈落落驚訝地感覺到,他接下來的動作,似乎……放緩了一些?
蘸著消毒藥水的棉簽觸碰到傷口邊緣,依舊帶著冰涼的刺痛,但力道卻比上一次輕柔了不少。他的指尖偶爾會不可避免地碰到她額際的皮膚,那觸感依舊冰涼,卻不再帶著上次那種令人恐懼的顫抖和暴戾。
他專注地清理著傷口,重新上藥,貼上新的紗布。整個過程沉默而迅速,卻莫名地少了之前的劍拔弩張。
沈落落甚至能感覺到他噴薄在她額前的呼吸,平穩(wěn)而清淺。
換好藥,沈敘白直起身,將用過的棉簽丟進垃圾桶,動作利落。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幾秒,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冷淡,卻似乎夾雜著一絲極其復雜的意味:
“害怕嗎?”
沈落落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害怕?她當然害怕!怕得要死!
看著她瞬間蒼白驚恐的臉和泛紅的眼眶,沈敘白似乎得到了答案。他緊抿的薄唇線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晦暗的波動。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她,聲音冷硬地落下,像是在陳述一個鐵律,又像是在做出一個承諾: “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死?!?/p>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拿起電腦和醫(yī)療箱,大步離開了客廳。
沈落落獨自一人僵坐在椅子上,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耳邊反復回響著他最后那句話。
冰冷。強硬。不帶絲毫溫情。
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早已凍結的心湖深處,激起了一圈劇烈而無聲的漣漪。
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死……
這到底是對她價值的宣告,還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
她分不清。只覺得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重又亂,額角新?lián)Q的紗布下,傷口似乎也不再那么疼痛了。
窗外,天光徹底放亮,晨曦透過窗戶,灑滿一室,卻依舊照不亮前路的迷霧,也暖不透心底那交織著恐懼、迷茫和一絲莫名悸動的復雜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