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時》
安折把最后一塊壓縮餅干掰成兩半時,帳篷外的風雪正拍打著帆布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數(shù)著罐頭盒里剩下的三顆營養(yǎng)劑,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回頭就撞進陸沨深黑色的瞳孔里。
「還沒睡?」陸沨的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軍靴踩在積雪上的聲音被帳篷隔絕在外,此刻聽來竟有些不真切的溫和。安折把半塊餅干遞過去,指尖不小心觸到對方帶著薄繭的掌心,像被炭火燎了下似的縮回來。
「省著點吃?!龟憶h沒有接,目光落在他空著的左手腕上——那里本該戴著監(jiān)測異能波動的手環(huán),三天前為了給受傷的研究員爭取時間,被異獸的酸液腐蝕得只剩半截金屬骨架。安折下意識地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卻被陸沨輕輕捏住手腕。
微涼的指尖貼著他的皮膚,安折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在檢查傷口愈合的情況。陸沨的動作很輕,不像平時握槍時那般沉穩(wěn)果決,倒像是在觸碰什么易碎的瓷器?!府惸芟倪^度了?!顾吐曊f,從背包里翻出一支淡綠色的藥劑,「明天再行進五公里,應該能找到補給站?!?/p>
安折看著他熟練地拆開包裝,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基地見到陸沨的場景。那時對方剛結(jié)束三個月的野外任務,軍綠色的作戰(zhàn)服上還沾著干涸的血漬,卻在看到他不小心打翻培養(yǎng)皿時,伸手穩(wěn)住了搖搖欲墜的架子。后來總有人說陸沨是冰冷的戰(zhàn)爭機器,可安折見過他把自己的壓縮餅干分給流浪的小貓,見過他在深夜的監(jiān)控室里對著舊照片發(fā)呆。
藥劑注射進靜脈時帶著輕微的刺痛,安折忍不住往回縮了縮,陸沨卻順勢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手套滲進來,像春日融化的第一縷雪水,悄無聲息地漫過心尖。「別亂動?!龟憶h的語氣依舊平淡,卻沒有松開手,直到藥劑完全推注完畢,才從懷里掏出塊用手帕包好的東西。
是塊奶糖。
糖紙在昏暗的應急燈下泛著柔和的光,安折認得這個牌子——還是災變前生產(chǎn)的,甜得有些發(fā)膩,卻是他以前在培育艙里時最向往的味道?!干洗卧趶U棄超市找到的?!龟憶h把糖塞進他手里,耳尖在燈光下泛著不易察覺的紅,「補充熱量?!?/p>
安折剝開糖紙放進嘴里,濃郁的奶香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他偷偷抬眼看陸沨,對方正低頭擦拭著那把陪伴多年的槍,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帳篷外傳來遠處異獸的低鳴,卻好像都被這小小的空間隔絕在外,只剩下彼此平穩(wěn)的呼吸聲。
「陸沨?!拱舱酆?,聲音含糊不清,「你的異能……還疼嗎?」他記得昨天陸沨為了掩護他撤退,強行催動異能凍傷了左肩。
陸沨的動作頓了頓,過了會兒才說:「不礙事?!拱舱蹍s不依不饒地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作戰(zhàn)服袖子。淤青從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肘,像極了基地玻璃幕墻上蔓延的裂痕。他伸出手,輕輕按在那片冰涼的皮膚上,淺綠色的異能順著掌心緩緩流淌過去。
陸沨的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有推開他。安折能感覺到對方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下來,連呼吸都變得悠長了些。直到淤青褪去大半,他才收回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得滾燙。
「睡吧?!龟憶h把自己的睡袋往他這邊推了推,「明天還要趕路?!拱舱埸c點頭,鉆進自己的睡袋里,卻怎么也睡不著。帳篷外的風雪已經(jīng)停了,月光透過帆布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能清晰地聽到身邊陸沨的呼吸聲,平穩(wěn)而有力,像某種令人安心的旋律。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時,忽然感覺到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頭發(fā)。安折屏住呼吸,假裝還在熟睡,卻感覺到對方的指尖在他發(fā)頂停頓了片刻,然后輕輕收了回去。
「晚安,安折?!?/p>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安折把臉埋進睡袋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奶糖的甜味還殘留在舌尖,混合著心里悄悄蔓延開來的暖意,像這個漫長寒夜里,忽然亮起的一星光火。
第二天清晨,安折是被陽光曬醒的。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陸沨已經(jīng)收拾好了背包,正站在帳篷門口看地圖。晨光透過他的身影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修長的輪廓。聽到動靜,陸沨回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似乎比平時柔和了些。
「醒了?」他遞過來一塊壓縮餅干,「吃完出發(fā)。」安折接過餅干,忽然注意到對方的左肩上,搭著自己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針織衫——大概是昨晚他睡著時,陸沨怕他著涼蓋在他身上的。
「你的衣服?!拱舱壑噶酥杆募绨?。陸沨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把針織衫拿下來,疊得整整齊齊遞給他。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又很快分開。
走出帳篷時,安折發(fā)現(xiàn)雪地上印著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從他們的帳篷一直延伸到不遠處的樹林里。他忽然想起昨晚朦朧中聽到的動靜,抬頭看向陸沨:「你昨晚出去了?」
「嗯?!龟憶h把背包甩到肩上,「去看看有沒有異常。」安折點點頭,跟在他身后往前走。陽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氣里彌漫著冰雪融化的清新氣息。他看著陸沨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覺得,也許這個冬天,并不會像想象中那么漫長。
走了沒多遠,安折忽然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陸沨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安折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硝煙味,混合著雪水的清冽氣息,意外地讓人安心?!感⌒狞c?!龟憶h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安折點點頭,站穩(wěn)身子,卻在低頭時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朵被凍住的小黃花。花瓣上還凝結(jié)著冰晶,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花摘下來,轉(zhuǎn)身遞給陸沨:「你看,春天快到了?!?/p>
陸沨看著他手里的花,又看了看他被凍得發(fā)紅的鼻尖,忽然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嗯。」他說,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春天快到了。」
安折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看著陸沨的眼睛,在那片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雪水順著屋檐滴落下來,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像在為這個悄然到來的春天,奏響第一支溫柔的序曲。
補給站比預想中要破敗些,鐵門銹得幾乎合不上,風一吹就發(fā)出吱呀的哀鳴。陸沨先一步踏進去,槍柄握在手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安折跟在后面,淺綠色的異能在掌心流轉(zhuǎn)——這是他獨有的感知方式,能輕易分辨出活物殘留的氣息。
「安全?!拱舱圯p聲說。陸沨這才松開槍,轉(zhuǎn)身開始檢查貨架。大部分罐頭都過期了,只有角落里幾個密封完好的能量棒還能吃。安折蹲在地上翻找醫(yī)療箱,忽然摸到個硬紙殼盒,打開一看,竟是半盒未拆封的牛奶糖。
他抬頭時,正撞見陸沨看過來的目光。陽光從破損的窗戶斜照進來,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安折忽然覺得臉頰發(fā)燙,忙把糖盒往身后藏了藏。
「拿著?!龟憶h卻徑直走過來,把能量棒塞進他手里,「補充體力。」安折哦了一聲,指尖剛碰到包裝紙,就聽對方又說:「糖也收起來,路上吃?!?/p>
他愣了愣,抬頭時正撞見陸沨轉(zhuǎn)身的背影,耳后那點紅比剛才更明顯了些。安折忍不住低頭笑了笑,把糖盒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像藏了個滾燙的秘密。
午后出發(fā)時,天徹底放晴了。積雪在陽光下慢慢融化,匯成細小的水流順著地勢蜿蜒。安折踩著水洼往前走,忽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踉蹌著往前撲去——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他跌進一個帶著硝煙味的懷抱里。
陸沨的手臂緊緊圈著他的腰,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他揉進骨血里。安折能清晰地聽到對方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混著自己如擂鼓般的悸動,在寂靜的曠野里格外清晰。
「小心。」陸沨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安折忙掙扎著站穩(wěn),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正攥著對方胸前的衣襟,布料被攥得發(fā)皺。他慌忙松開手,指尖卻沾了點溫熱的液體——是血。
「你受傷了?」安折猛地抬頭,目光掃過陸沨的手臂,果然在作戰(zhàn)服的袖口看到暗紅的血跡。陸沨皺了皺眉,像是才察覺到似的,不在意地抹了把:「剛才碰倒了貨架,劃了下。」
安折卻不依不饒地拽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路邊坐下。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卷起對方的袖子,傷口比想象中要深,還在往外滲血。安折咬著唇從背包里翻出紗布,淺綠色的異能順著指尖落在傷口上,看著皮肉一點點愈合。
「好了?!顾闪丝跉?,抬頭時卻發(fā)現(xiàn)陸沨正盯著他看。那雙總是冷冽的眼睛此刻像盛了融化的雪水,溫柔得讓人心頭發(fā)顫。安折的心跳漏了一拍,忙低下頭去系紗布,指尖卻被對方輕輕捏住了。
「安折。」陸沨的聲音很低,帶著種奇異的磁性,「異能不要亂用,傷身體?!拱舱蹞u搖頭,掙開他的手繼續(xù)包扎:「你的傷更重要?!?/p>
陸沨沒再說話,只是看著他垂著的眼睫。陽光落在他發(fā)頂,泛著柔軟的淺棕色,像基地培育艙里精心養(yǎng)護的幼苗。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安折時,這孩子抱著株瀕死的綠植,眼里的慌張比面對異獸時更甚。
那時他就想,怎么會有這么干凈的人,在這滿目瘡痍的世界里,像株拼命往光里長的芽。
「走吧?!拱舱巯岛米詈笠粋€結(jié),抬頭沖他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再走兩小時就能到中轉(zhuǎn)站了。」陸沨嗯了一聲,起身時順手把他拉了起來。
這次他沒有立刻松開手。
安折的手指很軟,掌心帶著常年接觸植物的溫度。陸沨的指尖摩挲著他指節(jié)上的薄繭,忽然覺得這雙總是在治愈別人的手,也該被好好護著。
兩人就這么牽著手往前走,誰都沒有說話。融化的雪水浸濕了褲腳,帶著微涼的濕意,可掌心相觸的地方卻越來越燙。遠處傳來歸巢鳥雀的鳴叫,混著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像支溫柔的歌謠。
安折偷偷側(cè)頭看陸沨,發(fā)現(xiàn)他正望著遠方,側(cè)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基地里那些關(guān)于陸沨的傳說——說他是最厲害的審判者,說他從不會笑,說他心里只有任務。
可安折知道不是的。
他知道陸沨會把熱牛奶偷偷放進他的培育艙,知道他會在深夜替他掖好被角,知道他看自己時,眼里藏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陸沨?!拱舱酆鋈煌O履_步,認真地看著他,「等這次任務結(jié)束,我們?nèi)セ睾竺娴纳狡潞貌缓??那里的花開了一定很好看?!?/p>
陸沨愣了愣,隨即輕輕嗯了一聲。他反手握緊了安折的手,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好?!?/p>
夕陽西下時,他們終于看到了中轉(zhuǎn)站的輪廓。橘紅色的光灑在斷壁殘垣上,竟透出幾分暖意。安折累得快走不動了,陸沨干脆把他的背包也甩到自己肩上,彎腰蹲在他面前:「上來,我背你?!?/p>
安折愣了愣,臉頰發(fā)燙:「不用,我自己能走?!龟憶h卻沒起身,只是回頭看他,眼神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安折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背上,手臂輕輕圈住對方的脖子。
陸沨的背很寬,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感。安折把臉埋在他頸窩,能聞到淡淡的硝煙味混著陽光的氣息,像某種專屬的安神香。他忽然想起剛認識陸沨時,自己總怕他怕得要命,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誰能想到呢,有一天他會這樣毫無防備地趴在這人背上,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覺得整個世界都溫柔起來。
「陸沨?!拱舱鄣穆曇魫瀽灥模瑤еc困意,「我好像有點喜歡這里了?!龟憶h腳步頓了頓,聲音從胸腔傳來,帶著震震的暖意:「嗯?」
「有你的地方。」安折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染上睡意,「好像哪里都不那么糟了。」
陸沨沒有說話,只是腳步放得更穩(wěn)了些。他能感覺到背上的人呼吸漸漸平穩(wěn),大概是睡著了。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再也分不開的模樣。
晚風拂過曠野,帶著春天的氣息。陸沨低頭看了眼趴在背上的人,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快得像錯覺。
「我也是?!顾p聲說,聲音被風吹散在暮色里,「有你的地方,才是歸宿?!?/p>
中轉(zhuǎn)站的夜晚比帳篷里暖和些,壁爐里的炭火噼啪作響,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安折蜷在角落的舊沙發(fā)里,看著陸沨在整理物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奶糖——今天又收到了兩顆,陸沨總是趁他不注意就塞過來,像在進行什么秘密交易。
“冷嗎?”陸沨忽然回頭,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腳踝上。安折搖搖頭,卻還是把腳往沙發(fā)里縮了縮。下一秒,一條帶著余溫的軍毯就蓋在了他身上,陸沨的指尖擦過他的腳踝,像觸到炭火般迅速收了回去。
“ fireplace(壁爐)燒得太旺,小心干燥。”陸沨轉(zhuǎn)身往水壺里添了些雪,架在壁爐邊的鐵架上。安折看著他的側(cè)影,忽然想起自己剛學人類語言時,總把“壁爐”念成“壁魯”,每次都被陸沨用眼神憋笑,卻還是會耐心地重復教他發(fā)音。
水壺很快冒起白汽,陸沨倒了兩杯熱水,遞給他一杯時,安折注意到他手背上有道新的劃痕——大概是白天整理貨架時被鐵皮劃破的。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從醫(yī)療包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等陸沨坐下就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指尖相觸的瞬間,陸沨的喉結(jié)動了動。安折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用溫水擦去他手背上的污漬,創(chuàng)可貼被他折成整齊的小方塊,輕輕貼在傷口上?!昂昧恕!彼ь^時,正撞見陸沨湊得極近的臉,呼吸都纏在了一起。
兩人同時往后退了退。安折的耳尖紅得快要滴血,手里的熱水杯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卻舍不得放下。陸沨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壁爐里跳動的火焰上,聲音有點不自然:“明天……中轉(zhuǎn)站的通訊器應該能修好?!?/p>
“嗯?!卑舱叟踔c頭,視線卻忍不住往他那邊飄。月光從破損的窗欞照進來,落在陸沨的睫毛上,像落了層細碎的雪。他忽然想起基地里流傳的話,說審判者陸沨是沒有心的,可他分明看到過這人在暴雨夜把受傷的流浪貓裹進懷里,看到過他對著監(jiān)控里自己培育的幼苗發(fā)呆。
“陸沨,”安折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你以前……是不是來過這里?”他指了指墻角的涂鴉,是朵歪歪扭扭的小黃花,和他今天在雪地里撿到的那朵很像。
陸沨的動作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三年前執(zhí)行任務時,在這里待過三天?!彼D了頓,補充道,“當時有個研究員的孩子,總愛在墻上畫這個?!?/p>
安折沒再追問,只是把杯里的熱水喝了一口。暖流從喉嚨一直淌到心里,他忽然覺得,那些關(guān)于陸沨的冰冷傳說,或許都只是他保護自己的殼。就像現(xiàn)在,壁爐的火光映在他眼里,竟透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后半夜安折被凍醒時,發(fā)現(xiàn)身上的軍毯滑到了地上。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撿,卻摸到一片溫熱的觸感——陸沨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沙發(fā)邊的地板上,身上的大衣蓋在他腿上,自己只穿著單薄的作戰(zhàn)服。
安折的心跳忽然變得很重。他看著陸沨熟睡的側(cè)臉,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平日里緊抿的唇線此刻微微放松,竟顯出幾分脆弱。他猶豫了很久,還是輕輕把大衣從自己腿上挪開,蓋回陸沨身上。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脖頸,陸沨的睫毛顫了顫,卻沒醒。安折屏住呼吸,看著他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大概是覺得冷。他忽然鼓起勇氣,往沙發(fā)外側(cè)挪了挪,把身上的軍毯分了一半過去,輕輕蓋在陸沨肩上。
做完這一切,他像偷到糖的孩子般縮回沙發(fā)角落,心臟跳得飛快。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剛好落在兩人交疊的軍毯上,像一道溫柔的橋。安折看著陸沨平穩(wěn)的呼吸,忽然覺得,或許這樣的夜晚,也不算太壞。
第二天清晨,通訊器果然修好了。陸沨對著麥克風報平安時,安折正蹲在壁爐邊烤能量棒,鼻尖被熱氣熏得紅紅的?!啊牛芎?,”陸沨的聲音頓了頓,往他這邊看了一眼,“我們后天回基地?!?/p>
掛了通訊,陸沨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根烤得微黃的能量棒。安折剛想說“有點燙”,就見他吹了吹,遞回來說:“涼了點,吃吧?!?/p>
安折接過能量棒,咬了一口,甜香混著麥香在舌尖散開。他忽然想起昨天在補給站找到的奶糖,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剝開糖紙遞到陸沨嘴邊:“你嘗嘗?”
陸沨愣了愣,看著他指尖捏著的奶糖,忽然微微低下頭,用牙齒叼了過去。溫熱的唇瓣擦過安折的指尖,像電流竄過四肢百骸,他猛地縮回手,指尖燙得能煎雞蛋。
陸沨含著糖,眸色深了深,含糊地說了句“有點甜”。安折沒敢看他,只是低頭啃著能量棒,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他咀嚼糖塊的輕響,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
收拾東西準備出發(fā)時,安折在沙發(fā)縫里摸到個小小的金屬片。他撿起來一看,是枚磨損的徽章,上面刻著朵小黃花,和墻角的涂鴉一模一樣。“這是……”
“那個孩子的。”陸沨走過來,聲音有些低,“后來任務出了意外,他沒能回去。”安折看著徽章上的小黃花,忽然想起自己培育艙里那株總也養(yǎng)不活的幼苗,心里有點發(fā)澀。
他把徽章輕輕塞進陸沨手里:“留著吧?!标憶h握緊徽章,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紋路,過了會兒才低聲說:“嗯?!?/p>
回程的路比來時好走些,積雪化了大半,露出青灰色的路面。安折走得有些快,陸沨跟在他身后,忽然開口說:“慢點,別摔了?!卑舱刍剡^頭,正想說話,卻見陸沨彎腰撿起塊石頭,精準地打在他頭頂上方的樹枝上——積雪簌簌落下,剛好落在他發(fā)頂。
“陸沨!”安折又氣又笑,伸手去拍頭發(fā)上的雪,卻被陸沨拉住手腕。對方的掌心帶著暖意,他忽然湊近,用指尖輕輕拂去他發(fā)間的雪粒,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好了?!标憶h收回手,耳尖又開始發(fā)紅,“走吧?!卑舱坂帕艘宦?,卻沒立刻動。他看著陸沨往前走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滿目瘡痍的世界里,因為有了這個人,連風雪都變得溫柔起來。
傍晚在臨時營地扎帳篷時,安折不小心被帳篷桿砸到了額頭。他疼得“嘶”了一聲,捂著額頭蹲下身,就見陸沨快步走過來,輕輕拉開他的手?!白屛铱纯??!?/p>
指尖帶著薄繭,輕輕撫過他發(fā)紅的額頭。安折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是基地特供的肥皂味,他總說太嗆,卻每次都用這個?!坝悬c紅,”陸沨的聲音放得很柔,“沒出血,別怕。”
安折搖搖頭,忽然覺得不疼了。他看著陸沨從醫(yī)療包里翻出消腫藥膏,小心翼翼地往他額頭上抹,睫毛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瓣憶h,”他輕聲說,“你好像……對我不一樣。”
陸沨的動作頓了頓,藥膏蹭到了他的眉毛上。安折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替他擦掉,指尖卻被他輕輕握住。“嗯,”陸沨看著他的眼睛,深黑色的瞳孔里映著篝火的光,“不一樣?!?/p>
沒有多余的解釋,卻比任何話語都讓人安心。安折的心跳得飛快,卻沒有掙開他的手。篝火噼里啪啦地燒著,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
夜深時,安折躺在睡袋里,聽著身邊陸沨的呼吸聲,忽然想起出發(fā)前,培育艙的同事打趣說:“安折,你跟著陸審判者,可得小心點,他那人冷冰冰的,別被凍傷了?!?/p>
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暖和。從指尖到心臟,都被一種名為陸沨的暖意包裹著,像這個春天里,最溫柔的光。
“陸沨,”他迷迷糊糊地開口,聲音帶著睡意,“回基地后,我們?nèi)タ瓷狡律系幕ò?。?/p>
身邊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好”。
安折笑著閉上眼,夢里有漫山遍野的小黃花,還有牽著他的手,走在花海中的陸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