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錐刺穿膝蓋的劇痛還沒褪去，滾燙的銅汁又從喉嚨灌了進來。陳逢感覺自己的靈魂像塊被反復(fù)揉捻的破布，每一寸都在尖叫，卻連蜷縮的余地都沒有——這里是地獄的第七層，刀山火海交替碾軋，連痛覺都成了奢侈品。
“吱呀?！?/p>
像是生銹的門軸轉(zhuǎn)動，周遭翻騰的烈焰突然矮了半截，空氣里的焦糊味被一股淡淡的墨香取代。
陳逢費力地睜開眼，透過模糊的血霧，看到火海盡頭站著一個人。
青黑色的袍子，腰間懸著塊看不出材質(zhì)的牌子，手里捏著一卷竹簡。那人背對著他，正低頭看著竹簡，側(cè)臉在火光里顯得有些模糊，卻透著一種讓整個煉獄都安靜下來的壓迫感。
“魂魄強度尚可，執(zhí)念未散?！?/p>
聲音不高，像落在宣紙上的墨滴，清晰地鉆進陳逢的意識里。不是嘶吼，不是命令，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讓他連痛都忘了。
那人轉(zhuǎn)過身。
面容清癯，眉眼間沒什么情緒，看他的眼神，就像農(nóng)夫在挑揀一顆還能用的種子。
“你以為自己死了？”
陳逢一怔。
他記得急診室的心電圖拉成直線，記得醫(yī)生搖頭說“無力回天”，記得身體越來越冷……不是死了，難道是活著？
“肉身還在喘氣?！蹦侨说_口，指尖在竹簡上敲了敲，“只是被人占了窩?！?/p>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進陳逢混沌的意識里。肉身還在？被人占了？所以他不是死了，是……被趕出了自己的身體？
他想嘶吼，想質(zhì)問，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混著血沫子往下淌。
“吵什么?！蹦侨税櫫税櫭?，像在驅(qū)趕煩人的蚊蠅，“給你個機會，自己把窩搶回來。”
陳逢猛地停住掙扎，眼睛死死盯著對方。
“每天卯時，放你回陽一個時辰?！蹦侨松斐鍪种?，虛空對著陳逢的手腕一點，一道淡紅色的沙漏印記憑空浮現(xiàn)，沙粒正簌簌往下掉，“范圍嘛……就限在你肉身周圍一里地?！?/p>
回陽？搶回身體？
狂喜還沒涌上來，就被手腕上驟然傳來的刺痛掐斷。那痛比銅汁灌喉更狠，直往靈魂深處鉆，像是有東西在一點點撕扯他的魂魄。
“天下沒有白吃的飯?！蹦侨丝粗纯嗯で哪?，語氣沒什么起伏，“回陽的時辰，得用命換?！?/p>
陳逢的瞳孔驟然收縮。
“每時辰，殺一個活物?！蹦侨说哪抗鈷哌^他染血的指甲，“蚊子蒼蠅也行，貓狗雞鴨也成。但有一條——不能重樣?！?/p>
殺人？
陳逢渾身一顫，下意識想搖頭。可手腕的刺痛越來越烈，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邊緣潰散，像被狂風卷著的火星，下一秒就要熄滅。
“不換？”那人抬了抬眼皮，“那就在這兒待著，等你那肉身徹底涼透，你這魂魄也就散了?！?/p>
肉身涼透……魂魄消散……
陳逢盯著對方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又看了看手腕上急速墜落的沙粒。他想起自己的母親還在醫(yī)院等著他繳費，想起抽屜里那份沒來得及遞出去的求婚戒指，想起那個占據(jù)他身體的“東西”此刻可能在用他的臉做著什么……
痛覺還在蔓延，靈魂的撕裂感越來越清晰。
他沒得選。
陳逢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點了點頭。
手腕的刺痛瞬間退去，沙漏里的沙粒重新填滿，安安靜靜地伏在皮膚上。
“卯時到了?！蹦侨宿D(zhuǎn)過身，青黑色的袍角在火海里輕輕擺動，“去吧?！?/p>
話音剛落，陳逢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他的靈魂，天旋地轉(zhuǎn)間，火海、竹簡、那人的背影都被甩在了身后。最后入耳的，是一句輕飄飄的話，像風刮過：
“記住了，時辰一到，準時回來接著受刑?！?/p>
……
“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陳逢猛地睜開眼，鼻腔里嗆進一股混合著艾草和尿騷味的氣息。他躺在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打了補丁的薄被。
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一片松弛、冰涼的皮膚。
他掙扎著坐起身，看向床頭那面裂了縫的鏡子——里面映出一張陌生的老臉，皺紋深得能夾住蒼蠅，嘴唇烏青，嘴角還掛著一絲白沫。
這不是他。
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撞進腦海：劉翠，六十八歲，獨居，今早五點半倒在茅廁里，死因是突發(fā)心梗。她家就在市中心醫(yī)院后巷的老樓里，直線距離不到八百米。
一里地之內(nèi)。
陳逢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淡紅色的沙漏印記正在微微發(fā)燙，沙粒開始緩緩墜落。
6:01。
還有五十九分鐘。
他的身體就在這附近，被某個“東西”占據(jù)著，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走動。而他，困在一具陌生老太太的尸體里，必須在一小時內(nèi)找到線索，還得殺一個活物，否則就要魂飛魄散。
窗外傳來一聲蟲鳴，一只綠色的蚱蜢正趴在窗臺上，翅膀上的紋路清晰可見。
陳逢盯著那只蚱蜢，老太太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那個給了他機會的人是誰，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幫他（或者說利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三天。
但他知道，從現(xiàn)在起，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陳逢掀開被子，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朝著門口踉蹌走去。鏡子里，老太太的身影佝僂著，卻透著一股不屬于死者的狠勁。
沙漏還在淌，時間在倒數(shù)。
他的第一份“祭品”，和第一份線索，或許都在這一里地的范圍里等著他。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quán)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