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回到省委大院時，夜色已深。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吳惠芬坐在燈下看書，聽到開門聲，抬起頭。
“回來了？”她聲音溫和，目光卻敏銳地落在他手里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上。
高育良腳步微頓，將文件袋隨手放在玄關柜上，脫下大衣：“嗯?！?/p>
他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揉了揉眉心，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但眉宇間卻有種卸下重負的松弛感。
吳惠芬放下書，看著他：“小云沒事吧？”
高育良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
燈光下，吳惠芬的眼神平靜而了然，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溫和。
高育良沉默了幾秒。
他知道，以吳惠芬的聰慧和細致，他和黎云之間那些微妙的情愫，那些刻意的回避和突然的靠近，她早已看在眼里。
“她…挺好?！备哂悸曇舻统粒瑤е唤z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玄關柜上的文件袋，終于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坦誠：“吳老師，我和高小鳳手續(xù)辦完了。”
吳惠芬握著書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隨即又緩緩松開。
她臉上沒有驚訝，只有一絲淡淡的、了然的嘆息。
“嗯?！彼p輕應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聲音平靜無波：“知道了?！?/p>
沒有追問，沒有指責，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這份平靜，反而讓高育良心里涌起更深的愧疚。
“吳老師，”他聲音艱澀，“這些年。。委屈你了?！?/p>
吳惠芬翻過一頁書，頭也沒抬，嘴角卻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點自嘲的弧度：“委屈什么？我們之間，早就沒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了?！?/p>
她抬起頭，看向高育良，眼神清澈而平靜：
“育良，我們都是明白人。走到今天這一步，誰對誰錯，早就掰扯不清了?！?/p>
“你選擇結束那段關系，是你的決定。我尊重。”
“至于小云，”她頓了頓，目光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欣慰，也有淡淡的悵惘：“那孩子是個好姑娘。心思純凈，有才華，有韌性?！?/p>
她看著高育良的眼睛，語氣鄭重：“你既然選擇了她，就好好待她。別再走錯路了。”
高育良心頭一震！
他看著吳惠芬平靜無波的臉，那雙曾經(jīng)承載過他們婚姻、如今卻只剩下澄澈與釋然的眼睛。
一股遲來的、深沉的敬意和愧疚涌上心頭。
他欠她的，何止一句“委屈”？
“吳老師….謝謝你?！彼曇舻统?，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
吳惠芬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釋然：“謝什么？我們之間，不必說這些?！?/p>
她合上書，站起身：“早點休息吧，看你累的。”
她走向臥室，腳步從容。
高育良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
客廳里一片寂靜。
玄關柜上，那份離婚判決書靜靜地躺在那里。
高育良知道，他和吳惠芬之間那段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連同那些不堪的過往，在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徹底地塵埃落定。
幾天后，黎云硬著頭皮去吳老師家還圍巾。
她站在門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吳老師。
門開了，吳惠芬笑容依舊溫和：“小云來啦？快進來！外面冷！”
黎云走進客廳，沒看到高育良，心里松了口氣，又有點莫名的失落。
“吳老師，這個還您?！彼询B得整整齊齊的羊絨圍巾遞過去。
吳惠芬沒接，反而笑著推回來：“傻孩子，還我干什么？這是育良給你的，你留著用就是?！?/p>
黎云臉一熱：“這！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吳惠芬拉著她的手坐下，眼神慈愛：“一條圍巾而已。你戴著好看?！?/p>
她看著黎云微紅的臉頰，語氣自然地問：“育良最近沒煩著你吧？”
黎云心里咯噔一下！吳老師知道了？！
她眼神慌亂地躲閃：“沒、沒有！”
吳惠芬拍拍她的手背，笑容溫和：“他那個人啊，心思重，有時候做事欠考慮。但他對你是認真的。”
黎云猛地抬頭，對上吳惠芬那雙清澈了然的眼睛。
那眼神里沒有責備，沒有怨懟，只有一種長輩般的關懷和一絲淡淡的托付？
“吳老師，我……”黎云喉嚨發(fā)緊，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用解釋什么?！眳腔莘掖驍嗨Z氣輕柔卻堅定：“小云，你是個好孩子。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
“我和育良早就過去了?，F(xiàn)在這樣，挺好。”
她站起身：“我去給你盛碗湯，剛燉的，養(yǎng)胃?！?/p>
吳惠芬走進廚房。
黎云獨自坐在客廳里，手里捏著那條柔軟的圍巾。
吳老師的話，像一陣暖風，吹散了她心里最后一點顧慮和不安。
她知道，她知道了。
她不僅知道，還默許了？
黎云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一絲酸澀的感動。她看著廚房里吳惠芬忙碌的背影，眼眶微微發(fā)熱。
這個曾經(jīng)被她視為師長的女人，用她獨有的溫柔和智慧，為她和高育良之間，推開了一扇通往未來的門。
省委大樓。
高育良正在批閱文件，秘書敲門進來：“高書記，李書記那邊……”
“放那兒吧?！备哂碱^也沒抬。
秘書放下文件，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李書記的秘書剛才把之前所有關于黎云同學的項目資料和聯(lián)系記錄都歸檔封存了?！?/p>
高育良握著鋼筆的手微微一頓。
筆尖在文件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深邃。
封存？
李達康這是徹底放手了？
他沉默片刻，最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秘書退了出去。
高育良放下筆，靠向椅背。
窗外，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辦公桌上，暖意融融。
他拿起手機，點開那個置頂?shù)奶柎a。
刪刪改改，最終只發(fā)過去一句話：“晚上想吃什么？吳老師燉了湯。”
發(fā)送。
他放下手機，重新拿起鋼筆。
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清晰而溫暖的弧度。
手機屏幕亮起。
黎云看著那條來自高育良的信息：“晚上想吃什么？吳老師燉了湯?！?/p>
簡單，家常，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沉甸甸的暖意。
她捏著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
吳老師溫和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p>
她的心……黎云閉上眼，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
是初見他時，書房里那抹清雋儒雅的身影，眼底帶著對她問題的新奇與欣賞。
是后來他冰冷疏離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裂她的憧憬。
是林城工地上，他不動聲色的操控和算計，讓她心碎憤怒。
是沙瑞金風暴中，他守在談話室外焦灼的眼神。
是雪夜里，他遞來那份沉甸甸的離婚判決書，眼底卸下重負的疲憊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那句霸道又滾燙的宣告：“你是我的。”
還有吳老師那雙洞悉一切、卻充滿包容和祝福的眼睛。
酸澀、委屈、憤怒、悸動、溫暖……種種情緒交織翻涌。
最終，定格在吳老師那句“他是認真的”。
黎云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睜開眼，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湯要熱的！還有！我想吃糖醋排骨！”
發(fā)送！
沒有客套，沒有疏離，帶著點任性的、理所當然的點菜！
發(fā)完信息，黎云把手機往桌上一丟，臉“唰”地一下紅透了！
她捂住發(fā)燙的臉頰，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小鹿！
她，她這算不算回應了？
天??！黎云！你完了！你被老狐貍帶溝里去了！
省委大樓。
高育良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條新鮮出爐的信息。
“湯要熱的！還有我想吃糖醋排骨！”
那帶著點小脾氣、小任性的語氣，像一道陽光，瞬間驅散了他眼底所有的疲憊和深沉！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發(fā)這條信息時，那副明明害羞得要命、卻還要強裝鎮(zhèn)定的可愛模樣！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喜悅如同暖流，瞬間席卷了他全身！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內(nèi)線電話，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和不容置疑：“備車！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要最新鮮的肋排！”
秘書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高書記？您要去農(nóng)貿(mào)市場？”
“對！現(xiàn)在！”高育良斬釘截鐵：“還有，通知家里，晚上加菜！糖醋排骨！”
他掛了電話，拿起外套，步履輕快地走出辦公室。
走廊里遇到的下屬都驚訝地看著他。高書記今天怎么感覺走路帶風？嘴角還帶著笑？
晚上……
黎云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按響門鈴。
門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誘人的飯菜香。
高育良圍著一條與他氣質(zhì)極其不符的深藍色格子圍裙，站在門口。
他手里還拿著鍋鏟，看到黎云，鏡片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嘴角揚起一個清晰而溫暖的弧度：“來了？快進來，排骨馬上出鍋?！?/p>
黎云看著他這副“家庭煮夫”的打扮，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這、這還是那個運籌帷幄、不怒自威的高書記嗎？！
她強忍著笑意，故作鎮(zhèn)定地走進去。
吳惠芬從廚房探出頭，笑容溫和：“小云來啦？正好，育良的糖醋排骨可是難得下廚，你有口福了！”
黎云臉一熱：“吳老師…”
“快去洗手，準備吃飯！”吳惠芬招呼著，又縮回廚房。
餐廳里，飯菜已經(jīng)擺好。
中間那盤油亮亮、紅彤彤的糖醋排骨，散發(fā)著誘人的酸甜香氣，格外顯眼。
高育良解下圍裙，給黎云拉開椅子：“坐?！?/p>
黎云坐下，看著那盤排骨，又看看坐在對面、目光灼灼看著她的高育良，心跳又開始加速。
“嘗嘗？”高育良拿起公筷，夾了一塊最漂亮的排骨放到她碗里。
黎云看著碗里那塊裹著濃郁醬汁的排骨，又看看高育良期待的眼神。
她拿起筷子，夾起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酸甜適中，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處！
“好吃嗎？”高育良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黎云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燈光下，他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和緊張，如此清晰。
黎云忽然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軟得一塌糊涂。
她咽下嘴里的排骨，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眼睛亮晶晶的：“嗯！好吃！”
她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高育良看著她明媚的笑容，聽著她肯定的回答，那顆懸著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落地。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滿足感充盈了他的胸腔。
他拿起湯勺，給她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好喝就多喝點?！?/p>
聲音低沉溫柔，帶著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
吳惠芬端著最后一道菜出來，看到餐桌旁相對而坐的兩人。
一個低頭小口喝著湯，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一個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對方，眼底是藏不住的暖意。
燈光柔和，飯菜飄香。
吳惠芬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的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釋然的、帶著祝福的、極其溫柔的笑容。
窗外，夜色溫柔。
屋內(nèi)，暖意融融。
黎云小口喝著熱湯，感受著胃里的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偷偷抬眼，看向對面那個正細心為她挑著魚刺的男人。
燈光勾勒出他專注的側臉，褪去了官場的深沉算計，只剩下一種沉穩(wěn)的、令人安心的溫柔。
心口那點殘余的別扭和不安，在這一刻，徹底煙消云散。
她低下頭，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壓不下去。
這碗湯真暖啊。
這個老狐貍，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
或許，可以試著給他一個機會？
黎云想著，臉頰又悄悄飛起兩朵紅云。
她知道，她的心，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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