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像無形的網(wǎng),密密麻麻地纏繞在鼻尖。林滿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宣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在安靜的病房里回蕩,卻掩蓋不住空氣里的沉重。醫(yī)生剛剛查房時的話語還縈繞在耳邊:“后背鈍器重創(chuàng)引發(fā)內臟破裂,失血過多,情況很不樂觀,家屬要有心理準備。”
江希守在病床邊,一夜未眠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胡茬在下巴上冒出淺淺的青色。他緊緊攥著林滿的手,掌心的溫度滾燙,卻怎么也暖不了她越來越冷的指尖。那雙手曾經(jīng)為他整理過錯題本,曾經(jīng)在音樂節(jié)上接過他遞來的梔子花,此刻卻軟綿無力,只剩下微弱的脈動。
“對不起……”江希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自責,“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和李浩結怨,如果不是我沒看好實驗室,你就不會卷進來,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林滿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江希模糊的輪廓和他通紅的眼眶。她虛弱地笑了笑,聲音輕得像羽毛飄落:“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要沖上去的……那時候沒想那么多,就覺得不能讓你受傷……跟你沒關系?!?/p>
“怎么會沒關系!”江希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林滿的手背上,滾燙的溫度讓她微微瑟縮,“是我害了你!林滿,你罵我吧,打我吧,只要你能好起來,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對林滿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朋友,甚至超越了對“妹妹”的期待。那種看到她受傷時的心疼,那種害怕失去她的恐懼,那種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的沖動,分明是愛情啊??伤靼椎锰砹耍淼街皇O卵郾牨牽粗魇诺慕^望。
“林滿,你撐住,醫(yī)生說你會好起來的?!彼煅手f,試圖用話語給她力量,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醫(yī)生說手術很成功,只要熬過這幾天就好了。你忘了嗎?我們還要一起去看市一中的梔子花,今年的花苞已經(jīng)長出來了;我們還要一起去圖書館自習,你說要借我的物理筆記;你還答應過要聽我彈完整版的《月夜星河》……”
提到那些未完成的約定,林滿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像風中殘燭,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她輕輕搖了搖頭,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那些約定……恐怕……實現(xiàn)不了了……”
她的目光在江希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刻進骨子里。眼神里帶著一絲釋然,也帶著一絲深深的遺憾:“江?!绻麜r間能重來……我……”
江希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連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都仿佛變得遙遠。他期待著她的下半句話,期待著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轉機。
“我……連看都不想看到你……”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進江希的心臟。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瞳孔猛地收縮,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疼痛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林滿看著他錯愕的表情,虛弱地笑了笑,眼角卻滑下一滴淚:“這樣……我就不會喜歡你……不會為你冒險……不會……現(xiàn)在這么痛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隨時會被風吹散。眼神漸漸失去了焦距,開始無意識地看向天花板。江?;帕耍昧ξ兆∷氖?,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林滿!你看著我!不準睡!聽到?jīng)]有!我命令你不準睡!”
林滿艱難地眨了眨眼,視線重新聚焦在他臉上??粗麥I流滿面的樣子,看著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帶著一絲心疼:“江?!鋵崱覐膩頉]怪過你……”
“校慶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喘了口氣,每說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我后來想通了……你那時候……可能也很難做……”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怪我……”江希哽咽著說,眼淚模糊了視線,“你別說了,省點力氣好不好?醫(yī)生說你需要休息……”
“不……我要說……再不說……就沒機會了……”林滿固執(zhí)地搖了搖頭,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了些,“我以前……總把你當成哥哥……覺得你幫我講題、給我錯題本,都是因為善良……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好像不止是這樣……”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只有離得極近的江希才能捕捉到:“看到你和別的女生說話會不舒服,收到你的禮物會偷偷開心,聽到你彈吉他會心跳加速……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喜歡……可是……太晚了……”
她的手突然微微動了一下,手指蜷縮著,似乎想觸摸他的臉。江希連忙低下頭,把臉湊近她的手,讓她冰冷的指尖能碰到自己的臉頰。
“江?!瓕Σ黄稹荒堋隳阕呦氯チ恕?/p>
林滿的指尖在他臉頰上輕輕劃過,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然后,那只手無力地垂落,搭在白色的被單上,再也沒有了動靜。她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病房里只剩下江希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的刺耳的長鳴——那是生命終結的信號。
“林滿!林滿你醒醒!你不準睡!聽到?jīng)]有!”江希撲到病床上,緊緊抱住林滿冰冷的身體,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無助地哭喊著,“小滿!我的小滿!你回來?。∏竽懔?!”
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那個在心里藏了無數(shù)次,卻始終沒能說出口的稱呼,終究還是在她永遠離開之后,才帶著血淚喊了出來。
護士聽到動靜走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也紅了眼眶。她輕輕拉開江希,聲音帶著同情:“家屬請節(jié)哀,病人已經(jīng)走了。”
江希像沒聽到一樣,依舊死死抱著林滿,仿佛只要他抱得夠緊,就能把她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直到護士和醫(yī)生一起上前,才勉強把他從病床邊拉開。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淚模糊了視線。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無數(shù)畫面:初遇時她背著書包站在槐樹下的樣子,拿到錯題本時驚喜的表情,音樂節(jié)上穿著碎花裙唱歌的模樣,雨天里紅著眼眶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倔強……那些點點滴滴的瞬間,此刻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反復切割著他的心臟。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撲到病床邊。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卷起林滿左胳膊的袖子。
在她白皙的胳膊上,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塊淺淺的、幾乎要看不清的燙傷疤痕,形狀像個小小的月牙。
江希的瞳孔猛地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要窒息。
那塊疤痕!
他怎么會忘了?怎么會一直沒發(fā)現(xiàn)?
當年江月在老家玩火,不小心被熱水燙傷了胳膊,留下的就是這樣一塊月牙形的疤痕!那時候妹妹哭了很久,他還特意給她買了創(chuàng)可貼,說等疤痕好了就帶她去放風箏……這些記憶清晰得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可他竟然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完全忽略了這個最重要的印記!
原來她就是江月!他找了整整八年的妹妹,他放在心尖上疼了這么久的女孩,竟然是同一個人!
可他現(xiàn)在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他親手推開了她,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時候選擇了沉默;在她鼓起勇氣靠近的時候,因為懦弱而保持距離;在她表明心意的時候,因為猶豫而錯過了回應。直到最后,連一句“我愛你”、一句“對不起”、一句“你就是我找了很久的妹妹”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病房外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戶灑進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新的一天開始了,陽光依舊明媚,世界依舊喧囂,卻再也沒有那個叫林滿的女孩,會穿著天藍色的碎花裙,笑著對他說“市一中見”。
江希緩緩蹲下身,把臉埋在林滿冰冷的手背上,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爆發(fā)出來,絕望而悔恨。監(jiān)護儀的長鳴聲還在繼續(xù),像一首殘酷的挽歌,為這段遲到了八年的相認,為這段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的感情,畫上了一個血淋淋的句號。
走廊里傳來張阿姨和蘇曉的哭聲,可江希什么都聽不見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以及那個永遠不會再對他微笑的女孩。
他終于明白,有些錯過,就是一生;有些訣別,就是永恒。而那個叫林滿的女孩,那個其實是他妹妹江月的女孩,終究成了他生命里最痛的遺憾,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永遠烙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