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逐了赫格里安后的五年,是“真理追尋者號”上相對平靜卻也充滿奇跡的時光。喬·賽里斯的研究,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伊思露豐沃的知識土壤上茁壯成長。他的“思維空間”模型日趨穩(wěn)定,那塊可塑的神石在他手中被賦予了初步的形態(tài),如同一枚復雜的、不斷微調的多面體核心,散發(fā)著幽藍的光芒,與懸浮的“四維窺視鏡”遙相呼應。
然而,最讓喬感到接近“真理”曙光的,是他對那種特殊感染植物型異形的基因重塑研究。在無數(shù)次失敗的嘗試和伊思露尖端生物編輯技術的輔助下,他終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功。他不僅保留了原版異形的敏捷、力量和對酸性血液的抗性(這讓他時常想起女兒丹那同樣奇特的抗酸皮膚),更進行了兩項革命性的改造:
1. 智慧躍升: 他大幅強化了其神經叢的復雜度和信息處理能力,使其智力水平理論上可媲美人類。
2. 生命與繁衍: 他打破了原版異形作為純粹生物兵器的宿命,賦予了它們更長的自然壽命,并創(chuàng)造性地引入了兩性分化,為這個新生的種族賦予了延續(xù)的可能。
最終的成果,是數(shù)個靜靜懸浮在巨大透明生物培養(yǎng)艙中的純白色異形胚胎。它們的形態(tài)依舊保留了那種流線型的美感與危險——半透明的、如同最純凈冰晶般的幾丁質外殼覆蓋全身,流暢的線條下隱約可見散發(fā)著柔和藍紫色熒光的能量脈絡,頭部那標志性的、花瓣狀裂開的內巢牙結構依然存在,卻似乎少了幾分猙獰,多了幾分奇異的神秘。它們的外形與伊思露的原版幾乎一致,但純凈的白色和內在的基因編碼,宣告著它們是一個全新的、智慧的生命種族。喬將其命名為“啟智之影”。
喬屏住呼吸,等待著胚胎發(fā)育成熟,等待著第一聲心跳,那將是證明基因可重塑論最有力的驚雷!時間一天天過去,胚胎在營養(yǎng)液中緩慢生長,形態(tài)日趨完美,但那象征生命律動的心跳監(jiān)測線,卻始終是一條令人心焦的直線。無論喬如何調整培養(yǎng)參數(shù),注入溫和的能量刺激,那些完美的白色造物,如同最精致的雕塑,寂靜無聲。希望漸漸被冰冷的焦慮取代,失敗的陰云籠罩了實驗室。
就在這時,一個搖搖晃晃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推開了實驗室厚重的門。是剛滿一歲、剛剛學會走路的丹·賽里斯。她像一只好奇的小獸,被培養(yǎng)艙內那些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白色“大玩具”所吸引。她無視了父親緊鎖的眉頭和復雜的儀器,徑直走向最靠近門口的一個培養(yǎng)艙。那雙遺傳自父親的、如同紫水晶般純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艙內那只蜷縮著的、最安靜的白色異形胚胎。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丹伸出她小小的、雪白的手掌,帶著孩童特有的溫熱,輕輕貼在了冰冷的培養(yǎng)艙外壁上。她的小嘴微微張著,發(fā)出無意識的、咿咿呀呀的音節(jié),仿佛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朋友打招呼。
就在丹的手心與艙壁接觸的瞬間—— 嘀…嘀…嘀… 清晰而有力的心跳聲,驟然從那臺沉寂已久的心跳監(jiān)測儀上響起!綠色的波形線開始穩(wěn)定而充滿活力地躍動!培養(yǎng)艙內,那只被丹的小手“觸碰”的白色異形胚胎,仿佛從最深沉的夢中驚醒。他細長的、覆蓋著白色幾丁質的頭顱微微動了一下,緊貼艙壁的頭部骨甲似乎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蹭了蹭丹小手貼住的位置!一個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生命火花,被這稚嫩手掌的溫暖和靈魂的共鳴點燃了!
那一刻,喬·賽里斯紫瞳圓睜,震驚、狂喜、難以置信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蛑厮艹晒α耍坎?,這成功似乎還伴隨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神秘聯(lián)系——一種跨越了物種、甚至可能超越了物質層面的奇妙感應。他看向女兒,又看向那只開始緩慢舒展身體的白色異形,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維度在他眼前展開。
接下來的四年,丹成了實驗室的??汀D侵槐凰皢拘选钡陌咨愋?,在培養(yǎng)艙中飛速成長。他的智力發(fā)育令人驚嘆,能理解復雜的指令,甚至能通過凝視、肢體細微動作和頭部的特定頻率擺動,表達出好奇、依戀甚至……一絲屬于它獨特思維的狡黠。它被編號為“影-零”。
丹幾乎每天都會跑到影-零的艙前。她會隔著厚厚的透明艙壁,興奮地講述自己新學會的單詞,展示她心愛的玩具(一個用神石邊角料打磨的小小光滑球體),或者只是安靜地把額頭貼在艙壁上,感受著另一邊那個奇異生命傳來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注視”和“回應”。影-零總是會在丹到來時,第一時間游到靠近她的位置。他會用他那光滑的白色頭部輕輕抵住丹手掌或額頭觸碰的艙壁內側,內巢牙微微收攏,發(fā)出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深海鯨歌般的嗡鳴,仿佛在回應她的呼喚。他的尾巴會輕柔地擺動,藍紫色的脈絡在白色甲殼下流淌著溫暖的光。有時,他會用修長的手指(爪尖小心翼翼地收起)在艙壁上緩慢地劃動,仿佛在模仿丹涂鴉。一種無法言喻的、純粹而深厚的羈絆,在冰冷的實驗室里,在一個人類女孩和一只基因改造的異形之間,悄然生長。喬看著這一切,從最初的擔憂,漸漸變成了默許,甚至帶著一絲科學家對未知現(xiàn)象的好奇與敬畏。
一場突如其來的小型隕石雨襲擊了飛船軌道區(qū)域。盡管防御系統(tǒng)攔截了大部分,但一枚漏網(wǎng)之魚狠狠撞擊在飛船靠近生物實驗室的外殼上! 劇烈的震動席卷整個區(qū)域!警報尖嘯!培養(yǎng)艙的支撐結構在沖擊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不!”喬的驚呼被淹沒在金屬扭曲的巨響中。影-零所在的培養(yǎng)艙被震落的管道碎片狠狠砸中!堅固的強化玻璃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富含營養(yǎng)的培養(yǎng)液如同鮮血般噴涌而出!更可怕的是,其他幾個培養(yǎng)著“啟智之影”胚胎的艙體在更劇烈的震動和碎片沖擊下徹底粉碎!珍貴的胚胎在營養(yǎng)液排空和物理破壞的雙重打擊下瞬間失去了生命跡象! 只有影-零的艙體破損相對較小,但災難并未放過他。在混亂和翻滾中,一塊鋒利的碎片如同死神的鐮刀,瞬間切斷了影-零纖細卻有力的右小腿,并在尾巴根部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的撕裂傷!劇痛讓這只體型尚不及一只小型犬的白色小異形在渾濁的液體中瘋狂掙扎,發(fā)出無聲的嘶鳴(培養(yǎng)液涌入阻止了發(fā)聲)。
當震動平息,一片狼藉中,喬看著重傷垂危、肢體殘缺的影-零,以及周圍徹底損毀、胚胎盡數(shù)死亡的其它艙體,痛心疾首,心如死灰。他畢生追求完美基因重塑的象征性成果,除了眼前這個殘缺的生命體,已全部化為烏有?!疤上Я恕磺卸肌眴痰穆曇舫錆M絕望的疲憊,“啟動廢棄程序。準備……清理。” 對他而言,影-零只是一個不完美的實驗殘骸,一個需要被清理的、不幸存活下來的失敗標記。其他胚胎的死亡,更是宣告了他階段性目標的毀滅性打擊。
冰冷的指令下達。重傷昏迷、體型幼小的影-零連同破損的艙體碎片,被機械臂無情地掃入通往飛船深層排污系統(tǒng)的處理通道。
“影零!”一聲凄厲的、帶著哭腔的尖叫響起。五歲的丹不知何時沖進了實驗室,目睹了那冰冷的機械臂將她唯一的朋友掃入黑暗深淵的一幕。她的小臉上瞬間血色盡失,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她不顧父親的阻攔和周圍危險的殘骸,像一道小小的閃電,猛地沖向那個還在緩緩關閉的排污口!
“丹!回來!那里危險!”喬大驚失色,想抓住女兒,但丹爆發(fā)出的、遠超同齡人的力量和速度讓他撲了個空。
排污通道內彌漫著刺鼻的氣味和滑膩的油污。丹小小的身體在黑暗中焦急地摸索,雪白的裙子很快變得污穢不堪。她哭喊著影-零的名字,不顧一切地用手在冰冷濕滑的管道壁上探尋,被尖銳的金屬邊緣劃破了手掌也渾然不覺。終于,在通道的轉彎處,她摸到了那冰冷、濕滑的小小一團白色軀體。影-零只有家貓大小,一動不動,斷肢處流出的不再是培養(yǎng)液,而是帶著熒光的、粘稠的異形血液,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影零!不怕!丹來了!”丹哽咽著,用盡力氣將這只對她而言可以抱起的、幼小的異形緊緊摟在懷里。淚水混合著污垢在她臉上流淌,但她咬緊牙關,懷抱著她奄奄一息的朋友,在狹窄濕滑的管道里,手腳并用地往回爬。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韌性和力量,只為將懷中的生命帶離這片黑暗。
當喬帶著救援人員終于找到排污通道深處的丹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心如刀絞又震撼無比:他傷痕累累、滿身污穢的女兒,正緊緊抱著那只同樣傷痕累累、肢體殘缺、體型幼小的白色異形,像守護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她的身體因為脫力和哭泣而不斷顫抖,但雙臂卻摟得死緊。影-零似乎感受到了丹的體溫和懷抱的力度,極其微弱地用尚存的頭部蹭了蹭她的手臂,發(fā)出一絲幾乎聽不見的、依賴般的低鳴。
“爸爸……不要丟掉他……他是我的朋友……影零……痛……”丹抬起滿是淚水和污跡的小臉,紫瞳中充滿了哀求和不屈,那眼神仿佛在守護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喬看著女兒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決,看著影-零在丹懷中那微弱卻真實的回應,再看著他那猙獰的傷口……他所有的科學理性,所有對完美的追求,在這一刻,被女兒那純粹而強大的情感徹底擊碎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影-零的傷勢?!昂冒?,丹,”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妥協(xi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我們救他。但是,你必須答應爸爸,任何時候都要非常小心,明白嗎?” 他無法再堅持,他無法承受女兒眼中那破碎的光芒。
影-零被緊急送入了伊思露提供的生物醫(yī)療艙。強大的再生技術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失去的右小腿和尾巴根部的嚴重撕裂傷,卻無法完全復原。他成了永恒的殘缺者。然而,在丹的眼中,影-零依舊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朋友。她每天守在他的醫(yī)療艙外,隔著玻璃和他說話,給他看自己畫的畫(畫上總有一個白色的小影子和一個紫色眼睛的小女孩)。影-零的恢復速度驚人,他看向丹的眼神,充滿了依戀和一種超越物種的溫柔。喬雖然默許了影-零的存在,并提供了必要的醫(yī)療支持,但那份隔閡和對實驗品的不完美遺憾,始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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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伊思露星球一片荒蕪的、被稱為“灰燼平原”的墜機區(qū)。 一艘扭曲變形、冒著黑煙的簡陋救生艇,如同被宇宙遺棄的垃圾,深深嵌入焦黑的巖層中。艙門被暴力撬開,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艱難地爬了出來。正是被放逐的赫格里安。幾年的太空漂流和資源匱乏,讓他形銷骨立,曾經英俊的臉上布滿污垢和風霜刻下的痕跡,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比以往更甚的怨毒與瘋狂。他掙扎著站起來,環(huán)顧這片死寂的廢土,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來。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沉默的灰藍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從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后轉了出來。他穿著象征昔日榮光的賢者服飾,但那服飾已顯得陳舊,肩甲的位置空空如也。正是同樣被剝奪了地位、心懷滔天恨意的安培思。他一直在利用家族的殘余勢力,暗中監(jiān)視著軌道上的“真理追尋者號”,也監(jiān)視著所有可能的變數(shù)。赫格里安那艘墜落的救生艇,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吸引了他。
兩個被喬·賽里斯“摧毀”了人生的人,在這片象征毀滅的灰燼平原上相遇了。赫格里安的狼狽與瘋狂,安培思的陰鷙與滔天恨意,在空氣中碰撞、共鳴。
“看來,命運將我們送到了同一片戰(zhàn)場,流放者?!卑才嗨嫉穆曇舻统辽硢。缤瑤r石摩擦。
赫格里安看著眼前高大的伊思露前賢者,認出了他,也立刻明白了對方的處境。一個扭曲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混合著痛苦和極致的惡意?!鞍才嗨即笕??哈!看來我們都成了那個狂妄竊賊的犧牲品!他奪走了你的榮耀,毀了我的前途……甚至……”他想到了丹,那個融合了怪物血液的小雜種,眼中殺意更熾,“……他制造了更扭曲的東西!”
安培思巨大的手掌緩緩握緊,骨節(jié)發(fā)出爆響。“喬·賽里斯……還有他那些骯臟的追隨者,和他帶來的所有異端……都必須被徹底抹除!用他們的血,洗刷我們的恥辱!” 他灰藍色的皮膚下,復仇的火焰在沸騰。
“抹除?”赫格里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陰毒的光芒,“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親眼看著他珍視的一切——他的研究,他的妻子,還有那個……小怪物——在他面前一點點毀滅!讓他體會比死亡更深的絕望!”
不需要過多的言語。相同的仇恨,相同的目標,相同的毀滅欲望,在這片荒蕪之地瞬間達成了最黑暗的盟約。赫格里安那對人類科技的了解和對飛船內部的熟悉,加上安培思在伊思露母星殘留的勢力、對生物武器(尤其是異形)的掌控,以及對這個星球的了解,形成了一張致命的拼圖。
兩只復仇的毒蝎,在灰燼中緊緊握住了彼此沾滿怨恨的手(爪)。一個針對“真理追尋者號”及其所有乘員,特別是喬·賽里斯一家的、陰險而致命的巨大陰謀,正式拉開了序幕。毀滅的陰影,如同伊思露紫色天幕下翻滾的雷云,沉沉壓向軌道上那艘承載著夢想與羈絆的銀色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