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像一道赦令，驟然劈開了教室里凝固的空氣。

講臺上的“李閻王”收拾教案，腳步聲漸遠。教室里瞬間活泛起來，桌椅挪動、談笑打鬧聲四起，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沖突只是幻覺。

裴凜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趴在課桌上，臉埋在臂彎里，像一頭休憩中拒絕外界一切的困獸。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從未平復，肩頭那點微涼的觸感揮之不去，還有那句低語，循環(huán)往復。

沈聿悄無聲息地回到座位。

他的視線掠過旁邊那顆毛茸茸的后腦勺，看見裴凜似乎睡得沉，連姿勢都未曾變過，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窗外被風吹落的一片葉，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縱容。

他沉默地坐下，從筆袋里拿出一支筆，又抽出一張干凈的白紙，低頭開始寫。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專注而細致。

寫完，他指尖捏著那張紙的邊緣，猶豫了一瞬，目光再次掃過似乎睡熟的裴凜，然后極輕、極快地將那張紙放在了裴凜攤開的物理課本旁，像落下一片羽毛，生怕驚擾了什么。

紙上，是工工整整的公式推導、清晰簡練的解題思路，一字一句，皆是他方才在辦公室外走廊上，利用那點零碎時間整理出來的精華。墨跡猶新，帶著一種干凈的執(zhí)拗。

前座的小胖子潘達正和同桌笑鬧著比劃新學的游戲動作，一個夸張的后仰——“哐當！”

他結結實實撞在了裴凜的桌沿上。

桌子猛地一震，那張輕飄飄的紙隨之滑落，無聲地掉在地面。

“哎喲對不起凜哥！”小胖子嚇了一跳，連忙道歉，見裴凜似乎沒被吵醒，才吐吐舌頭，彎腰去撿那張紙。

指尖觸到紙張，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動作瞬間頓住。

“喂，你看……”他瞪大了眼，用氣聲招呼同桌，難以置信地指著紙上密密麻麻卻條理分明的字跡，尤其是頂端那醒目的“卷第23題解析”幾個字。

同桌湊過來一看，也倒抽一口涼氣。兩人交換了一個震驚又八卦的眼神，仿佛窺見了什么驚天大秘密。小胖子手忙腳亂地把紙重新放回裴凜桌面，還心虛地用手掌捋平了并不存在的褶皺。

然后他飛快地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頓狂點。

【沒有老師的幸福大家庭（45）】

【胖達不是熊貓：！??！爆炸新聞??！沈學霸剛才！給凜哥！親手放了張紙條！上面把他那張滿分卷子的解題思路全寫下來了！工整得能當字帖！我親眼所見！[瞳孔地震.jpg]】

消息一出，群里瞬間炸鍋。

【？？？？】

【誰給誰？沈聿給裴凜？】

【臥槽？是我知道的那個沈聿和裴凜嗎？】

【凜哥那人需要……筆記？】

【這是重點嗎？重點是沈聿為什么給他寫??？！還親手放！】

【所以上課時那一按是真的？？凜哥真的就聽話了？？】

【這什么冰山學霸馴服暴躁校霸的劇情？？我磕到了?。╞ushi）】

手機在褲袋里震個不停，裴凜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根本沒睡。

從沈聿走進教室，到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再到紙頁摩擦的細微聲響和落在桌面的輕觸——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他過度敏銳的感知里被無限放大。

他終于動了動，像是剛從沉睡中醒來，帶著點慵懶和不耐煩，慢吞吞地抬起頭。額前幾縷黑發(fā)被壓得微亂，眼神刻意營造出剛醒的惺忪和漠然，先是掃了一眼炸開鍋又瞬間噤聲、假裝無事發(fā)生的四周，最后，目光才落在那張突兀的白紙上。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遲緩，指尖拈起那張紙，仿佛只是好奇是什么垃圾被丟在了自己桌上。

目光掃過紙上的內容。字跡清雋有力，條分縷析，一如它主人的性格，安靜，清晰，帶著一種不張揚的絕對實力。

裴凜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他側過頭，目光像帶著實質的重量，落在身旁的沈聿身上。沈聿正低著頭，認真整理著下節(jié)課的教材，碎發(fā)垂落，遮住了小半張臉，只能看見一截清瘦白皙的后頸。

“麻煩精?！迸釀C開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假寐”而顯得有些低啞，像粗糙的砂紙磨過，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沈聿的肩線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卻沒有抬頭。

裴凜將那張紙漫不經心地扔回桌兜。

沈聿終于抬起頭，轉過臉來看他。那雙朦朧又清澈的眼睛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和堅持，唇瓣微動，剛想說什么——

“看不懂，下次別寫了?！迸釀C打斷他，語氣硬邦邦的，視線卻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從沈聿臉上移開可若是仔細看，卻能發(fā)現(xiàn)他耳根后泛起的一層極薄的紅暈，以及那故作兇狠的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別扭至極的慌亂。

沈聿怔怔地看著他這一系列動作，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里泛起淺淺的漣漪，像是困惑，又像是……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失落。他抿了抿唇，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轉回了頭。

裴凜重新趴回桌上，這一次，卻是將臉轉向了門外。

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閉上眼，卻能清晰地“看”到桌肚里那團被他揉皺的紙。

仿佛那上面還殘留著少年指尖的溫度，和那份孤注一擲的、安靜的關切。

操。

他在心里又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