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的手指顫抖著撫過畫布上那雙眼睛——那雙與門廳里所有被挖空肖像一模一樣的眼睛。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畫室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氣味，此刻卻讓他感到窒息。
"這不可能..."陸遠喃喃自語，后退幾步撞上了畫架。畫架傾倒的聲響在寂靜的畫廊里格外刺耳。
他轉身沖向門廳，那些被挖空眼睛的肖像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有東西在蠕動。陸遠強迫自己湊近觀察，指尖觸碰到畫框邊緣時，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手指蔓延至全身。
"你終于發(fā)現了。"
林默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陸遠猛地轉身，看到畫廊主人站在樓梯拐角處，半邊臉隱沒在陰影中。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色彩，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
"這些畫...這些眼睛..."陸遠的聲音嘶啞，"他們都是誰？"
林默緩步走下樓梯，皮鞋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們都是像你一樣的畫師，陸遠。天賦異稟，對藝術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他在一幅被挖空的肖像前停下，"這是陳默，五年前最出色的肖像畫家；旁邊是李青，三年前藝術界的新星..."
陸遠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墻壁才沒有跌倒。"你對他們做了什么？為什么他們的眼睛會出現在我的畫里？"
林默突然笑了，那笑聲讓陸遠毛骨悚然。"不是我對他們做了什么，而是他們選擇了藝術。真正的藝術需要獻祭，陸遠。你以為那些栩栩如生的肖像只是技巧的產物嗎？"
墻上的肖像突然開始輕微晃動，畫框發(fā)出吱呀聲響。陸遠驚恐地看到，那些被挖空的眼眶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畫布緩緩流下。
"每完成一幅肖像，畫師的一部分靈魂就會留在畫中。"林默的聲音變得低沉而誘惑，"而你，陸遠，你的天賦遠超他們所有人。你的畫已經開始吸收他們的力量了。"
陸遠想起自己最近完成的那些肖像——每一幅都異常生動，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畫布中走出來。他原以為那是自己技藝精進的表現，現在才明白那恐怖的真相。
"我要離開這里。"陸遠轉身沖向大門，卻發(fā)現無論他怎么轉動門把手，門都紋絲不動。
林默的笑聲在畫廊中回蕩："太晚了，陸遠。你已經畫了太多，畫廊已經認定了你?？纯茨愕氖帧?
陸遠低頭，驚恐地發(fā)現自己的右手掌心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洞，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部腐蝕。他顫抖著用左手觸碰那個黑洞，卻沒有痛感，只有無盡的空虛。
"這是什么？"他幾乎是在尖叫。
"靈魂的代價。"林默走到陸遠面前，伸手撫摸他的臉頰，那觸感冰冷得不似人類，"很快，你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而你的眼睛，會出現在下一任畫師的作品中。這就是藝術的永恒，陸遠。"
陸遠猛地推開林默，跌跌撞撞地跑回畫室。他抓起刮刀，發(fā)瘋似的劃破自己最近完成的所有畫作。顏料飛濺，畫布撕裂，但那些眼睛——那些該死的眼睛依然完好無損地漂浮在破碎的畫布上，注視著他，嘲笑他的徒勞。
"沒用的，陸遠。"林默站在門口，聲音里帶著憐憫，"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你注定要成為永恒的一部分。"
陸遠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這座畫廊時的興奮，想起林默對他天賦的贊賞，想起那些越來越完美的肖像...原來一切早有預謀。
"為什么是我？"他哽咽著問。
林默沉默片刻，然后輕聲說："因為只有真正的藝術家才愿意為藝術獻祭一切。平庸的畫師連成為畫中靈魂的資格都沒有。"
陸遠抬起頭，突然注意到林默的眼睛——那雙深邃得不可思議的眼睛。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他："你...你不是畫廊主人，對不對？你也是畫中的靈魂！"
林默的表情凝固了。墻上的肖像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畫框撞擊墻壁的聲音如同無數人在同時尖叫。
"聰明的孩子。"林默的聲音變了，變得更加古老，更加空洞，"是的，我是第一個。一百年前，我發(fā)現了這個秘密——真正的藝術需要靈魂的獻祭。我獻祭了自己，然后找到了下一個畫師，再下一個..."
陸遠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強撐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畫架。那里還有一幅未完成的肖像——是林默的肖像，他前幾天開始畫的。
"你想做什么？"林默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了警惕。
陸遠抓起畫筆，沾上顏料："如果畫師可以成為畫中的靈魂，那么畫中的靈魂也可以被畫出來，不是嗎？"
林默發(fā)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叫，撲向陸遠。畫廊里的燈光忽明忽暗，所有畫框從墻上掉落，玻璃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陸遠的手在畫布上瘋狂舞動，每一筆都像是在與無形的力量搏斗。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試圖控制他的手臂，強迫他停下來。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滴落，與顏料混合在一起。
"太晚了！"林默的聲音在畫室里回蕩，"你已經畫了太多，你的靈魂已經屬于畫廊了！"
陸遠咬緊牙關，繼續(xù)作畫。他感到右手掌心的黑洞在擴大，一種可怕的空虛感正從那里蔓延至全身。但他沒有停下，反而畫得更快，更用力。
"如果我的靈魂注定要留在這里，"陸遠喘息著說，"那么你的靈魂也休想逃脫！"
畫布上的林默肖像逐漸成形，那雙深邃的眼睛開始有了生命。真正的林默發(fā)出痛苦的嚎叫，身體開始扭曲變形，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畫布靠近。
"停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林默尖叫著，"這會毀了一切！"
陸遠沒有回答。他完成了最后一筆——肖像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間，整個畫廊劇烈震動起來，所有燈光同時熄滅。黑暗中，陸遠聽到一聲長長的、凄厲的哀嚎，然后是物體撞擊畫布的悶響。
當燈光再次亮起時，林默消失了。畫架上，那幅新完成的林默肖像栩栩如生，眼睛里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陸遠顫抖著伸手觸碰畫布，卻猛地縮回手——畫布是溫熱的，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呼吸。
畫廊突然安靜得可怕。陸遠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所有被挖空眼睛的肖像都恢復了正常，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他，眼神復雜難明。
他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掌心的黑洞已經停止擴大，但也沒有愈合的跡象。一種可怕的領悟擊中了他：林默的位置現在由他來繼承了。
"不..."陸遠搖著頭后退，"我不會這么做的...我不會找下一個畫師..."
墻上的肖像突然齊聲低語："你會的...總有一天...當孤獨和世間的重量壓垮你時...你會尋找下一個繼承者...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
陸遠捂住耳朵，但那聲音直接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他跌坐在地上，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曾經創(chuàng)造出美麗藝術的手，現在成了詛咒的工具。
窗外，黎明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進畫廊，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陸遠知道，從今天起，他將永遠活在這光影交織的牢籠中，等待著下一個被藝術誘惑的靈魂。
而他的眼睛，終有一天會出現在某個不知名畫師的作品里，注視著下一個犧牲者走向永恒的囚禁。
畫廊深處，未干的畫布上，林默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林默肖像的嘴角并非顏料皸裂的巧合——那抹微笑是活的。每當月光透過閣樓的天窗斜射時，蘇明便看見畫中人的顴骨微微隆起，仿佛正無聲咀嚼某個秘密。畫廊主曾提及，林默是唯一主動剜去自己雙眼的畫師，但他的契約至今未被“月光審判”執(zhí)行。
昨夜，蘇明在調色時誤將銀粉混入赭紅，畫布上竟浮現一行新字：“笑者得見真瞳”。他猛然意識到：那些被刮花的眼睛，或許并非詛咒的終點，而是媒介。林默的微笑，是自愿將雙眼獻祭給更高存在的印記。而蘇明童年簽下的契約，正靜靜躺在抽屜底層，紙頁邊緣開始滲出蜜糖般的銹色……
京公網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