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前，青年白衣染血，仗劍立于月下，身后尸橫遍野，血染石階。他望著殿內(nèi)明黃燈火，指尖緊握劍柄，指節(jié)泛白。

“我叫林硯秋，今日拔劍，只為當(dāng)年風(fēng)雪夜那句‘活下去’的誓言。”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像風(fēng)雪中不肯彎折的孤松。

*

思緒驟然被拉回永熙歷三二一年，楚國西北邊陲孤煙縣，漫天風(fēng)雪的寒夜。山神廟破敗的木門被狂風(fēng)撞得吱呀作響，林硯秋攏緊單薄的青衫，呵出的白氣轉(zhuǎn)瞬消散。

他本是赴京趕考的書生，卻被這場百年難遇的暴雪困在山神廟。墻角傳來微弱的呻吟，他舉著松明湊近，只見一個女子蜷縮在草堆里，右腕齊根而斷，傷口纏著滲血的布條。

女子聞聲驚醒，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因劇痛悶哼一聲。林硯秋這才看清她懷中露出的一角密信，火漆印著宮中獨有的鸞鳥紋，心頭猛地一跳。

“姑娘可是遇到劫匪？”他放柔聲音，將身上唯一的干糧遞過去。女子卻警惕地別過頭，懷里的信攥得更緊，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珠。

“別碰它?！彼曇粑⑷鯀s冰冷，像山澗里的寒冰。林硯秋看著她凍得發(fā)紫的唇瓣，忽然想起家鄉(xiāng)那句“雪中救人，勝造七級浮屠”的老話。

他生起篝火，將自己的棉襖披在她身上?；鸸庥持n白的臉，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拔医刑K輕寒?！彼鋈婚_口，聲音輕得像夢囈，“若能活下去，替我把信送到靖安王府?！?/p>

林硯秋接過密信時，指尖觸到她冰冷的皮膚，像觸電般縮回。他望著她眼中的哀求，那句“我只是個書生”哽在喉嚨，最終化作一聲輕嘆：“好?！?/p>

那夜，山神廟的爐火燃到天明。蘇輕寒靠著他的肩頭沉睡，呼吸微弱。林硯秋守在她身邊，聽著風(fēng)雪呼嘯，第一次覺得這亂世的寒夜，竟有了一絲暖意。

天明時，蘇輕寒已經(jīng)不見，只留下那件沾血的棉襖和一枚刻著“寒”字的玉佩。林硯秋握緊玉佩，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刻痕，忽然明白她那句“活下去”，是說給他聽的。

他放棄了科舉，帶著密信輾轉(zhuǎn)千里。途中遇到追殺，才知信中藏著太子謀逆的證據(jù)。他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變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

靖安王府的大門在他眼前緩緩打開時，他幾乎虛脫。王爺看完密信，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小子，老夫沒看錯人?！蹦且豢?，林硯秋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卸下重擔(dān)。

可三日后，靖安王府滿門抄斬的消息傳來。林硯秋躲在街角，看著王府的火光染紅半邊天，手中的玉佩被汗水浸透，滑膩冰冷。

他去刑場收尸時，只找到王爺燒焦的骸骨。老王爺臨死前那句“小心蘇輕寒”的遺言，像毒蛇般鉆進他的腦海。他不明白，那個風(fēng)雪夜柔弱的女子，怎會是朝廷鷹犬？

后來他才知道，蘇輕寒是太子安插在靖安王身邊的棋子，那封密信根本就是誘餌。而他這個半路殺出的書生，不過是這場陰謀里無關(guān)緊要的犧牲品。

林硯秋在酒館買醉，聽著鄰桌談?wù)撎拥腔氖r。有人說新帝仁厚，有人說靖安王罪有應(yīng)得。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活下去?！彼肫鹛K輕寒的話，忽然笑出聲。原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根本活不過這場棋局?？伤钕氯?，活得比誰都好。

他拜入隱世劍客門下，三年間日夜苦練。劍鋒劃破夜空時，他總會想起山神廟的篝火，想起蘇輕寒靠在他肩頭的溫度。那些溫暖的記憶，成了支撐他揮劍的力量。

下山時，師父送他一把青鋒劍，說：“你的劍里有情，也有恨。情能傷人，恨亦能毀己?！绷殖幥飺崦涞膭ι恚p聲說：“我只求一個真相。”

他潛入京城，在煙花巷陌中打探消息。終于得知蘇輕寒如今是新帝的寵妃，住在戒備森嚴的長樂宮。他望著宮墻高聳，忽然覺得那堵墻，比孤煙縣的風(fēng)雪還要冷。

元宵夜，他扮作雜耍藝人混入宮中。長樂宮的燈火輝煌，蘇輕寒穿著華麗的宮裝，坐在窗邊賞月。她的右手空空如也，月光照在斷腕處，留下一道猙獰的疤痕。

林硯秋的心猛地一痛。原來她的斷腕不是意外，而是為了取信于靖安王。他看著她眼中的落寞，忽然明白，她也是這場權(quán)謀游戲里的犧牲品。

“你來了?！碧K輕寒轉(zhuǎn)身，眼中沒有驚訝，只有了然?！澳欠庑?，你早就知道是假的，對不對？”林硯秋握緊劍柄，指節(jié)泛白。

蘇輕寒苦笑：“我本是罪臣之女，為了復(fù)仇才接近太子。可到頭來，卻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刀?！彼龔男渲腥〕霭雺K玉佩，與林硯秋手中的恰好拼成完整的“寒硯”二字。

“當(dāng)年山神廟，我是真的想讓你活下去?！碧K輕寒的眼淚落在玉佩上，“可我身不由己?！绷殖幥锟粗鋈幌肫鹉且沟捏艋?，想起她靠在他肩頭的溫度。

就在這時，太子帶著禁軍趕來。“愛妃，這就是你說的刺客？”太子的聲音陰冷，像毒蛇吐信。蘇輕寒擋在林硯秋身前，“他是我的人，放他走?！?/p>

太子冷笑：“一個廢妃，也敢命令朕？”他揮了揮手，禁軍的箭雨瞬間射向蘇輕寒。林硯秋抱著她倒下的身體，聽著她最后那句“替我活下去”，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他拔出青鋒劍，劍光如雪。那一刻，他不是書生林硯秋，而是從地獄爬回來的復(fù)仇者。禁軍的尸體在他腳下堆積如山，他一步步走向凌霄殿，每一步都踩著鮮血。

凌霄殿前，他終于見到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殺了她。”林硯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实圩邶堃紊?，輕蔑地笑：“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瘋狂？”

“她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林硯秋舉起劍，劍尖直指皇帝的咽喉。“當(dāng)年山神廟，她讓我活下去；今日長樂宮，她替我而死。這筆賬，我該跟你好好算算?！?/p>

劍光閃過，皇帝的慘叫響徹大殿。林硯秋站在尸橫遍野的凌霄殿，望著窗外的明月，忽然覺得很疲憊。他想起蘇輕寒的笑，想起山神廟的篝火，想起那些溫暖而短暫的時光。

“輕寒，我做到了?！彼哉Z，嘴角勾起一抹凄涼的笑。青鋒劍從手中滑落，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倒在血泊中，懷中緊緊抱著那枚拼合完整的玉佩，像抱著整個世界。

風(fēng)雪又起，仿佛回到了那個孤煙縣的寒夜。山神廟的爐火依舊溫暖，蘇輕寒靠在他的肩頭沉睡，呼吸均勻。林硯秋守在她身邊，聽著風(fēng)雪呼嘯，覺得這亂世的寒夜，竟有了一絲暖意。

可他知道，那只是夢。夢醒時分，只剩下凌霄殿的血腥和冰冷的月光。他閉上眼睛，最后想起的，是蘇輕寒那句“活下去”的誓言。原來有些承諾，要用一生去踐行，哪怕代價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