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張圓桌漸漸坐滿，人聲鼎沸，菜肴也開始一道道端上。精致的擺盤、誘人的香氣與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交織，構(gòu)成一幅典型的職場歡宴圖。

林知允他們這桌，因有總部運營部的張揚在，氣氛始終熱絡(luò)。張揚笑容爽朗，善于控場，和誰都能聊上幾句，加之他與桑小滿工位相鄰，對林知允也自然多了一份“自己人”的照應(yīng)。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咱們這桌人也齊了,”張揚端起酒杯站起身，笑呵呵地提議,“按咱們公司的老傳統(tǒng)，新朋友見面，得先自報家門!來來來，從我開始，順時針轉(zhuǎn)一圈，大家都說說怎么稱呼，哪個部門，哪兒的人，方便以后‘認親'哈!”

大家紛紛笑著附和。

張揚打頭

張揚張揚，總部運營部，土生土長的北市人!

接下來是桑小滿

桑小滿桑小滿，和林知允一樣，總部新媒體部的，我來自杭市。

然后輪到林知允。她感覺到目光匯聚過來，稍微坐直了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林知允大家好，我叫林知允，也是總部新媒體部的，家鄉(xiāng)是…南城。

她說出那個南方小城的名字時，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極快地瞥了一眼斜對面的江沐白。他正垂眼用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仿佛沒聽見。

介紹繼續(xù)。輪到江城分公司設(shè)計部的幾位。

李銳李銳，江城設(shè)計部，老家山城的!

趙啟明趙哥，趙啟明，也是江城設(shè)計，我東北那旮沓的。

最后，到了江沐白。他放下毛巾，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桌面，聲音不高卻清晰

江沐白江沐白，江城設(shè)計部。南城人。

張揚南城?

張揚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驚喜地看向林知允

張揚欸！林知允，江總監(jiān)跟你可是正宗老鄉(xiāng)啊!這巧了不是!

桌上立刻響起一陣善意的起哄和感嘆。

“真是緣分啊!”

“南城好地方啊，出人才!”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是不是得先喝一個?”

所有的目光在林知允和江沐白之間來回逡巡。林知允感到臉頰有些發(fā)燙，她擠出一個略顯局促的笑容，下意識地看向江沐白。

江沐白也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禮貌而疏離，恰到好處地浮在表面，未達眼底。他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朝向林知允的方向虛虛一揚，語氣公事公辦

江沐白幸會。

然后，便兀以自抿了一口茶，沒有任何要繼續(xù)寒暄的意思。

那點剛剛?cè)计鸬?、名為“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小火苗，被他這杯溫涼的茶水無聲無息地澆滅了。

林知允的心微微一沉，也只能端起自己的飲料杯，低聲回了句

林知允……幸會。

張揚是個人精，立刻察覺到這微妙的尷尬氣氛，馬上笑著打圓場

張揚哈哈好好!以后工作上多關(guān)照!來，大家動筷子，吃菜吃菜!這家紅燒肉可是一絕!

這個小插曲很快被淹沒在更大的喧鬧聲中。公司高層開始輪番講話，大家集體起立舉杯，祝愿公司前景輝煌。酒精和美食是最好的社交催化劑，幾輪推杯換盞下來，包間里的氣氛徹底放開，各桌之間的人員開始流動起來，敬酒的、找老朋友聊天的、拓展人脈的，絡(luò)繹不絕。

中間，行政部的同事組織大家拍了大合照。閃光燈亮起的那一刻，林知允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穿過縫隙，落在前方那個挺拔的黑色背影上。

拍完照回來，他們這桌因為張揚的號召力，又聚攏了不少人，顯得格外熱鬧。張揚趁興提議玩酒桌游戲一“數(shù)七”，輸了的人罰酒一杯。氣氛一下子被推向高潮，笑鬧聲、哀嚎聲、起哄聲此起彼伏。

林知允運氣不算太差，只喝了兩杯啤酒。江沐白似乎運氣和技術(shù)都不錯，只淺淺抿了一口。游戲間，難免有互動，輪到對方喝酒時，也會有短暫的目光接觸，但他看她的眼神，和看桌上任何一位陌生同事沒有任何區(qū)別，禮貌、平淡、毫無波瀾。

這種徹底的“陌生人”待遇，讓林知允心里像是塞了一團濕棉花，悶得發(fā)慌。她幾次想趁亂找個機會，哪怕只是問一句“好久不見”卻始終鼓不起勇氣，也找不到任何恰當(dāng)?shù)臅r機。他身邊似乎總圍著人，或者，他總在她試圖靠近時，不著痕跡地轉(zhuǎn)向另一邊。

夜?jié)u深，聚餐接近尾聲。不少人已經(jīng)喝得東倒西歪，勾肩搭背地唱著歌，或是大著舌頭傾訴衷腸。桑小滿也喝得臉蛋紅撲撲的，拉著林知允的手:“只只，走，我們打車回去!困死我了……”

她說著就開始用軟件叫車。

林知允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目光卻依然在人群中搜尋那個黑色的身影。她看到他正和江城分公司的幾位同事站在門口，似乎在等車，也似乎在道別。他側(cè)著臉，神情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

桑小滿車叫到了!就在路邊，白色那輛!

桑小滿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桑小滿快走快走，外面有點涼。

林知允被她拉著，踉蹌了一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刻，江沐白仿佛有所感應(yīng)，也恰好轉(zhuǎn)過頭，目光穿過喧鬧離去的人群，與她遙遙對上。

他的眼神很深，隔著距離，看不清情緒。

林知允的心臟猛地一跳，腳步下意識地頓住，幾乎要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但他只是極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對她頷首示意了一下，像是任何一位紳士對一位不算熟悉的女同事做出的、最基礎(chǔ)的告別禮儀。

然后，他便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過身，和同事一起，邁步走進了北城夜晚微涼的風(fēng)里。

桑小滿看什么呢?快走啦!

桑小滿用力拉了她一把。

林知允收回目光，心底那點剛剛冒頭的勇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林知允沒什么

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

林知允認錯人了。

她任由桑小滿拉著，鉆進了溫暖的出租車。車窗外的城市霓虹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斑駁。

那個來自南城夏天的、冰涼的問號，似乎依舊懸在半空，沒有被任何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