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帶著一股子纏綿的濕意,可今夜的雨不同。
沈落雁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摳進父親沈長風胸口的血洞時,雨水混著溫熱的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暈開大片暗紅。沈長風的眼睛還圓睜著,喉結(jié)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往外冒血泡,他最后望向女兒的眼神里,有驚惶,有不甘,唯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爹……”沈落雁的聲音被雨聲砸得粉碎,她想搖晃父親的身體,又怕碰碎了這具逐漸冰冷的軀體。沈府的燈籠在夜風中劇烈搖晃,燭火映著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首,有護院,有丫鬟,還有那個總愛偷偷給她塞桂花糕的廚娘張媽。
三天前還是滿院桂花香的沈府,此刻成了修羅場。
“沈老英雄的‘流云劍法’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啊,終究擋不住這穿甲箭?!眽︻^傳來輕佻的男聲,沈落雁猛地抬頭,看見三個黑衣人影正倚著墻檐,為首那人手里把玩著一支沾血的短箭,箭簇上的倒鉤閃著幽藍的光。
是穿甲箭,軍中管制的利器,尋常江湖人絕不可能得到。
沈落雁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父親的衣襟上。她想起父親午后還在教她練劍,說她的“流云十三式”總差著最后一分靈動,等過了中秋,就帶她去黃山看云海,說那里的云霧能教她悟透劍意。
“是你們殺了我爹?”她的聲音像被凍住的冰棱,每個字都帶著碎裂的碴子。
為首的黑衣人嗤笑一聲,翻身躍入院中,靴底碾過地上的血跡,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吧蜷L風勾結(jié)魔教余孽,私藏兵器,我等奉朝廷密令,前來緝拿?!彼麖膽阎刑统鲆痪砻鼽S卷軸,“可惜沈老英雄拒捕,還傷了我等弟兄,不得已才下此殺手?!?/p>
“放屁!”沈落雁猛地拔劍,那是父親給她打造的青鋒劍,劍鞘上還刻著她的名字。劍光劃破雨幕,帶著少女滿腔的恨意刺向黑衣人咽喉??伤膭ΨńK究只學了皮毛,黑衣人輕易側(cè)身躲過,手腕一翻,短箭擦著她的臉頰飛過,釘在身后的廊柱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
“小姑娘家脾氣倒是烈?!焙谝氯伺牧伺囊陆笊系挠曛椋安贿^沈老英雄既死,沈府上下也該陪葬,留你一個孤女,反倒礙眼。”
另外兩個黑衣人應(yīng)聲上前,沈落雁握緊青鋒劍,明知不敵,卻死死擋在父親尸身前。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仿佛看見父親站在練武場中央,握著她的手腕教她出劍,“落雁,劍是護人的,不是殺人的,可若有人要傷你想護的人,便要讓他嘗嘗劍刃的厲害?!?/p>
就在黑衣人的長刀即將劈下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笛音。那笛聲不似中原曲調(diào),帶著股子詭異的靡靡之音,聽得人骨頭縫里都發(fā)酥。三個黑衣人臉色驟變,為首那人低罵一聲“晦氣”,竟不再戀戰(zhàn),縱身躍出墻頭,轉(zhuǎn)眼便消失在雨幕里。
笛音還在繼續(xù),沈落雁拄著劍跪在地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她抬頭望向院門口,雨簾中站著個穿月白長衫的男子,手里握著支白玉笛,墨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你是誰?”沈落雁的聲音帶著哭腔,卻仍強撐著警惕。
男子緩步走近,他的鞋履踩在積水里,竟沒發(fā)出半點聲響?!拔沂钦l不重要?!彼麖澭讣廨p輕點在沈長風喉間的傷口上,“穿甲箭,玄鐵鏢,還有這傷口的處理手法,是‘影閣’的人?!?/p>
沈落雁從未聽過“影閣”的名號,可她記住了這兩個字。
“他們?yōu)槭裁匆獨⑽业???/p>
男子直起身,月光恰好穿透云層,照亮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猩紅?!耙驗槟愕懒瞬辉撝赖氖??!彼粗蚵溲阏礉M血污的臉,忽然笑了,那笑容妖異得很,“小姑娘,想報仇嗎?”
沈落雁猛地抬頭,眼中迸出驚人的光。
“影閣的人個個都是朝廷豢養(yǎng)的死士,尋常武功根本傷不了他們。”男子把玩著白玉笛,笛身上雕著繁復的花紋,細看竟像是無數(shù)只扭曲的眼睛,“可我能教你殺人的法子,教你怎么讓那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你要我做什么?”沈落雁知道,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男子俯身,湊到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混著雨水的濕意噴在她耳廓上:“拜我為師,從今往后,你便是我墨淵的弟子?!彼D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代價是,你可能再也做不成沈落雁了?!?/p>
沈落雁看著父親圓睜的雙眼,想起那些死去的下人,想起黑衣人囂張的嘴臉。她握緊青鋒劍,劍刃割破了掌心,血珠滴在地上,與父親的血融在一起。
“我拜。”她一字一頓地說,“只要能報仇,我什么都愿意?!?/p>
墨淵笑了,這次的笑容里帶著滿意的意味。他抬手,指尖劃過沈落雁的眉心,一道極淡的黑氣順著他的指尖滲入她的皮膚,沈落雁只覺眉心一陣刺痛,隨即涌起一股奇異的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弟子?!蹦珳Y的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跟我走吧,去學你該學的東西?!?/p>
沈落雁最后看了一眼父親的尸首,看了一眼這座承載了她十六年光陰的沈府,毅然轉(zhuǎn)身,跟著墨淵走進無邊的雨幕里。青鋒劍在她手中微微震顫,仿佛預示著這個江南少女即將踏上的,是一條染滿鮮血與荊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