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雪,比江南的雨更冷。
沈落雁裹緊了身上的灰布斗篷,將大半張臉埋進領(lǐng)口。她已經(jīng)在洛陽城待了三天,這三天里,她像個幽魂一樣穿梭在大街小巷,打聽影閣分舵的消息。
影閣行事隱秘,分舵更是藏得極深。沈落雁問遍了三教九流,得到的只有含糊其辭的回答,有人說在城東的鬼市,有人說在城西的青樓,還有人說根本就沒有什么分舵,全是江湖傳言。
“姑娘,打碗熱湯暖暖身子吧?”旁邊賣餛飩的老婆婆遞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湯面上飄著翠綠的蔥花,香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沈落雁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那是墨淵給她的,里面的銀子足夠她揮霍。她接過餛飩,低聲道了謝,剛舀起一勺湯,就聽見鄰桌兩個漢子在低聲交談。
“聽說了嗎?昨晚金老板又收人了?!?/p>
“哪個金老板?”
“還能有哪個?就是城西‘銷金窟’的金萬兩?。÷犝f他昨晚收了一批貨,出手闊綽得很,光是打賞給姑娘們的銀子,就夠?qū)こH思一钜惠呑恿??!?/p>
“我可聽說,那金萬兩來路不正,跟官府關(guān)系密切得很,說不定就是影閣的人……”
后面的話越來越低,沈落雁卻聽得心頭一跳。金萬兩,姓金,在城西,還跟官府有關(guān)系,這幾點都跟墨淵說的金舵主對上了。
她幾口喝完餛飩,付了錢,起身往城西走去。
銷金窟是洛陽城最有名的青樓,樓外掛滿了紅燈籠,即使是大雪天,門前依舊車水馬龍。沈落雁站在街角,看著那些衣著光鮮的男人摟著濃妝艷抹的女子進進出出,眉頭微微皺起。
她從未踏足過這種地方。
正猶豫間,一個醉醺醺的富商撞了她一下,嘴里罵罵咧咧地說著什么。沈落雁側(cè)身躲過,眼神一冷,指尖幾乎要碰到藏在斗篷下的青鋒劍。
“姑娘,可是想進去尋樂子?”一個穿著紅色綢衫的龜奴湊了過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我們銷金窟新來了幾個姑娘,身段容貌都是一等一的,保證讓您滿意……”
沈落雁看著他油膩的嘴臉,強壓下心頭的不適:“我找金老板?!?/p>
龜奴的笑容僵了一下,上下打量著她:“姑娘找我們老板?不知有何貴干?”
“我有筆生意要跟他談。”沈落雁從錢袋里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龜奴手里,“你只需要告訴他,有位姓沈的姑娘找他,他自然會見我?!?/p>
龜奴掂了掂銀子,臉上重新堆滿笑容:“姑娘稍等,小的這就去通報?!?/p>
沈落雁站在原地,雪花落在她的斗篷上,很快就融化了。她能感覺到銷金窟里有好幾道隱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帶著審視和警惕,顯然是影閣的暗哨。
果然,沒過多久,龜奴就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材微胖,臉上掛著精明的笑,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正是金萬兩。
“這位姑娘找在下?”金萬兩拱手笑道,眼神卻在沈落雁身上來回掃視,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
沈落雁點點頭,聲音平靜:“金老板,借一步說話?!?/p>
金萬兩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姑娘有什么話,不妨在這里說,或者進樓里詳談?”
“這里人多眼雜?!鄙蚵溲愕氖质冀K放在斗篷下,緊緊握著青鋒劍,“我要說的事,只能跟金老板一個人說?!?/p>
金萬兩沉吟片刻,笑道:“也好,那請姑娘隨我來?!?/p>
他帶著沈落雁繞到銷金窟后門,走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盡頭是一間不起眼的小院,門口站著兩個黑衣護衛(wèi),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藏著兵器。
“姑娘請進?!苯鹑f兩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落雁走進院子,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她轉(zhuǎn)過身,看著金萬兩,眼中沒有絲毫溫度:“影閣洛陽分舵舵主,金萬兩?”
金萬兩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變得陰冷:“姑娘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的人。”沈落雁話音未落,青鋒劍已然出鞘。劍光帶著黑氣,直刺金萬兩心口。
金萬兩顯然也是個練家子,身形一閃,躲過了這致命一擊。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刀身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毒:“原來是來報仇的,可惜,你還不夠格?!?/p>
兩個黑衣護衛(wèi)同時拔刀攻來,沈落雁不慌不忙,腳下踏著墨淵教她的步法,在三人之間游走。她的劍法已經(jīng)有了《噬魂訣》的影子,招招狠辣,不留余地,青鋒劍上的黑氣越來越濃,隱隱有噬魂奪魄之勢。
“蝕骨掌!”金萬兩突然變招,手掌變得烏黑,帶著一股腥臭的氣息拍向沈落雁面門。
沈落雁心頭一凜,這就是墨淵說的
蝕骨掌!她猛地側(cè)身,避開掌風(fēng),卻見那烏黑的掌印落在身后的木門上,門板瞬間被腐蝕出一個大洞,邊緣還冒著黑煙。
“小姑娘,有點本事?!苯鹑f兩獰笑著,掌風(fēng)愈發(fā)凌厲,“可惜,你今天必死無疑!”
兩個護衛(wèi)也配合著他的攻勢,刀光如網(wǎng),將沈落雁團團圍住。沈落雁深吸一口氣,運轉(zhuǎn)《噬魂訣》的心法,體內(nèi)那股陰冷的力量瞬間涌遍全身。她忽然棄了劍法,左手成爪,快如閃電般抓向左側(cè)護衛(wèi)的咽喉。
那護衛(wèi)沒想到她會突然變招,躲閃不及,被她一爪抓實。沈落雁指尖灌注內(nèi)力,只聽“咔嚓”一聲,護衛(wèi)的喉骨應(yīng)聲碎裂。更詭異的是,隨著護衛(wèi)的倒下,一縷淡白色的霧氣從他頭頂升起,被沈落雁掌心吸入,她只覺體內(nèi)的力量又強盛了幾分。
“噬魂爪!你是妖人的弟子!”金萬兩臉色劇變,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沈落雁沒有答話,身形一晃,已欺至另一個護衛(wèi)身前。那護衛(wèi)被她眼中的狠厲嚇得動作一滯,沈落雁抓住機會,青鋒劍反手刺出,精準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轉(zhuǎn)眼間,兩個護衛(wèi)盡喪她手。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金萬兩,雪落在兩人身上,竟像是落進了兩個無形的氣場里,未及沾身便已融化。
“影閣的走狗,都該死。”沈落雁握緊青鋒劍,劍身上的黑氣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金萬兩知道今日遇上了硬茬,也顧不得保留,雙掌齊出,烏黑的掌印鋪天蓋地般襲來。沈落雁卻不與他硬拼,腳下步法變幻,如同鬼魅般在掌風(fēng)縫隙中穿梭。她在等,等金萬兩力竭的那一刻。
果然,蝕骨掌極為耗費內(nèi)力,不到十招,金萬兩的動作就慢了下來,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沈落雁眼中精光一閃,青鋒劍突然化作一道黑虹,繞過他的掌風(fēng),直刺他的小腹。
“噗嗤!”
劍光沒入,金萬兩慘叫一聲,捂著小腹后退幾步,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涌出。他看著沈落雁,眼中充滿了怨毒:“你到底是誰?為何要與影閣為敵?”
“我是誰不重要?!鄙蚵溲阋徊讲奖平?,劍尖指著他的眉心,“重要的是,你得下去給我爹陪葬。”
“你爹?”金萬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沈長風(fēng)的女兒?哈哈哈,沒想到沈老英雄一世英名,竟教出個妖人徒弟!”
沈落雁眼神一冷,手腕用力,青鋒劍便要刺入他的眉心。
“等等!”金萬兩急忙喊道,“我知道是誰派我去殺你爹的!我告訴你,你放我一條生路!”
沈落雁的動作頓住了。她看著金萬兩,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金萬兩見狀,連忙道:“是……是吏部尚書李嵩!沈長風(fēng)查到了他貪贓枉法、私通外敵的證據(jù),他才讓影閣滅口的!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報仇,該去找他??!”
吏部尚書李嵩?沈落雁將這個名字牢牢刻在心里。她盯著金萬兩看了片刻,見他眼神閃爍,不似作偽,卻依舊沒有收劍。
“影閣的人,不配談條件。”
話音落,青鋒劍再次刺出,這一次,直取眉心。
金萬兩到死都瞪著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死了。一縷白色的霧氣從他頭頂升起,被沈落雁吸入掌心。這一次,那霧氣比之前兩個護衛(wèi)的濃郁得多,涌入體內(nèi)時,竟讓她產(chǎn)生了一絲眩暈感,仿佛有無數(shù)細碎的念頭在腦海里沖撞。
“記住,吸魂不可貪多,否則會被反噬?!蹦珳Y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沈落雁連忙收斂心神,運轉(zhuǎn)心法壓制那股躁動的力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看著地上三具尸首,胃里一陣翻涌。她強忍著不適,砍下金萬兩的首級,用布包好,轉(zhuǎn)身走出了小院。
外面的雪還在下,銷金窟的紅燈籠在雪中顯得格外詭異。沈落雁將斗篷的帽子拉得更低,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巷子盡頭的屋檐上,站著一個穿月白長衫的男子。墨淵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手中的白玉笛輕輕轉(zhuǎn)動,眼底的猩紅一閃而過。
“落雁,這才只是開始啊。”他低聲呢喃,聲音被風(fēng)雪吞沒。
沈落雁回到客棧,將金萬兩的首級放在桌上??粗穷w雙目圓睜的頭顱,她沒有復(fù)仇的快意,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她想起父親教她練劍時說的話,劍是護人的,可她現(xiàn)在,卻用劍染滿了鮮血。
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漫天飛雪,手中緊緊攥著那枚刻著蝙蝠的黑色令牌。李嵩……她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重新燃起決絕的光芒。
無論前路有多難,無論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她都要將這條復(fù)仇之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