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藍白色的校服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張澤禹指尖發(fā)麻,一路燙回家里。
雨水敲打著窗玻璃,發(fā)出單調的嗒嗒聲。他把它扔在椅背上,像避開什么洪水猛獸,卻又在轉身走開后,忍不住一次次回頭去看。
干燥的,柔軟的,帶著干凈的皂角味,和他自己那件被雨水打濕后陰干發(fā)硬的校服截然不同。那味道無孔不入,絲絲縷縷地鉆進空氣里,攪得他心神不寧。
為什么要給他?
淋雨跑掉又算什么?
這些問題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喘不過氣。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試圖用震耳的音樂隔絕一切,可那件安靜待在椅子上的外套,存在感卻強得驚人。
最終,他還是敗下陣來。他走過去,有些粗暴地抓起那件外套,打算塞進洗衣機,徹底消滅掉上面所有屬于另一個人的痕跡。
動作卻在指尖觸碰到衣領內側時頓住了。
那里,用極細的黑色線繡著兩個小小的字母:Z.J.
針腳細密工整,藏在不易察覺的角落,像是某種隱秘的標記。
張澤禹的呼吸滯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他低下頭,鼻尖湊近那處繡痕,極輕地嗅了一下。
更濃郁的、干凈的皂角香氣混雜著一點點極淡的、屬于張極本身的、陽光曬過般的氣息,猛地竄入鼻腔。
不是難聞的味道。
甚至……有點讓人心悸。
他被自己這個突兀的、近乎變態(tài)的舉動嚇了一跳,猛地直起身,臉頰轟一下燒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他像是被燙到一樣把衣服扔進洗衣籃,擰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沖了把臉。
冰涼的水流暫時壓下了臉上的燥熱,卻壓不住心底翻騰的驚濤駭浪。
他到底在干什么?
第二天,天氣放晴。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仿佛昨天那場暴雨從未發(fā)生。
張澤禹把洗好、晾干、疊得整整齊齊的校服裝在一個干凈的紙袋里。整個過程他做得一絲不茍,仿佛在進行某種嚴肅的儀式,試圖用這種刻板的規(guī)矩來鎮(zhèn)壓內心的兵荒馬亂。
課間操時間,教室里空了大半。陽光透過窗戶,在課桌上投下明亮的光塊。
張澤禹深吸一口氣,拿著紙袋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個位置。他的腳步很沉,心跳擂鼓一樣敲在耳膜上。
張極沒去做操,正趴在桌上,似乎睡著了。腦袋歪向窗那邊,露出小半張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陽光把他鬢角細小的絨毛染成了淺金色??雌饋怼尤挥袔追趾币姷陌察o和無害。
張澤禹停在他課桌旁,猶豫了幾秒,喉嚨發(fā)干。他幾乎能聞到對方發(fā)梢上極淡的洗發(fā)水味道。
他把紙袋輕輕放在桌角,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趴著的人動了一下,沒抬頭,含糊地咕噥了一聲,帶著剛睡醒的沙?。?/p>
張極...放那兒就行
聲音很近,毫無防備地擦過空氣。
張澤禹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猛地縮回手,指尖蜷縮起來。他轉身就想走,一刻也不敢多待。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趴在桌上的人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頭。
睡意朦朧的眼睛瞬間清明,直直地看向他,又飛快地掃過桌角的紙袋,最后落回他臉上。
目光相撞。
空氣仿佛凝固了。陽光里細小的塵埃懸浮著,靜止不動。
張極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滾著太多復雜難辨的東西,驚訝,探究,還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灼人的光亮。他的視線像是有實質的重量,壓在張澤禹的臉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張澤禹狼狽地移開視線,心跳快得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后背僵硬地挺直,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如影隨形地釘在他身上,滾燙,專注,毫不避諱。
直到上課鈴尖銳地響起,數(shù)學老師抱著三角板走進教室,那道如有實質的視線才終于移開。
可那短暫的、猝不及防的對視,卻像慢鏡頭一樣,在張澤禹腦子里反復播放。
張極抬起頭時那雙瞬間清明的眼睛,里面一閃而過的光,還有之后那種毫不掩飾的、幾乎要把他看穿的注視……
和他預想的嘲諷、戲弄、或者冷漠,完全不同。
那眼神里,裝著一種他不敢深究、卻又無法忽視的……專注。
像平靜湖面投入巨石,在他心底最深處,轟然炸開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