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鋒回到驛館時，天色已近黃昏。冬日的夕陽無力地涂抹在天際，給冰冷的京城籠上一層黯淡的金輝。宮中的封賞旨意似乎比他腳程更快，驛館的小吏見了他，態(tài)度比之前更顯恭敬了幾分，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驍騎尉，朔風將軍。聽起來光鮮的虛銜。聶鋒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疲憊和置身蛛網(wǎng)般的粘膩感。皇帝的敷衍，兵部尚書的冷眼，謝知白意味深長的提醒，還有那雙藏在深宮之后、冷靜操控一切的眸子……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比在邊關面對千軍萬馬時更深的壓抑。
他屏退了想來巴結討好的驛丞，獨自回到略顯簡陋的房間。桌上一盞油燈如豆，映照著他眉宇間的倦色和傷痕。他需要靜下來，仔細梳理今日發(fā)生的一切，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江秋酌讓他“安心養(yǎng)傷，等待安排”，但這被動等待的感覺，讓他這習慣了主動沖鋒陷陣的武將，極為不適。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際，窗外極細微的一聲“嗒”，像是小石子擊中窗欞。
聶鋒瞬間警覺，全身肌肉繃緊，如同嗅到危險的獵豹，悄無聲息地移至窗邊，指尖按在腰間的短刃上。他并未立刻推開窗戶，而是凝神細聽外面的動靜。
驛館后巷寂靜無聲，與前面的官道仿佛是兩個世界。
等了片刻，再無異常。聶鋒緩緩推開一道窗縫，銳利的目光掃向外面的小巷。
昏暗的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地上孤零零地躺著一枚小小的石子。
不是意外。
聶鋒眉頭緊鎖。是警告？還是……傳訊？
他沉吟片刻，決定冒險一探。對方既然用這種方式，顯然不欲人知曉。他悄然推開后窗，身形如貍貓般輕巧落地，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巷子里寒風卷過，帶著一股陰冷潮濕的霉味。他貼著墻根，目光如電般掃視著每一個可能的陰影角落。
忽然，他耳廓微動，捕捉到前方巷口拐角處傳來極其輕微的、衣袂摩擦的窸窣聲，以及一種壓抑的、絕非善類的氣息。
不是一個人。
聶鋒眼神一厲，反手握住短刃，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潛行過去。
剛靠近拐角，一道凌厲的刀光毫無征兆地劈面砍來！又快又狠，直取咽喉！
偷襲！
聶鋒反應極快，猛地側身避過鋒芒，短刃順勢上撩，“鐺”的一聲格開第二記悄無聲息刺向肋下的短劍！火星四濺！
對方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一擊不中，立刻變招，兩道黑影如鬼魅般纏了上來，刀劍交織成網(wǎng)，招招直奔要害，顯然是想要他的命！
聶鋒久經(jīng)沙場，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雖驚不亂。他身形沉穩(wěn)，利用巷子的狹窄地形，避免被兩人合圍，手中短刃化作道道寒光，精準地格擋、反擊。金屬交擊的脆響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這些人的身手不像軍中路數(shù)，更偏向江湖殺手的陰狠刁鉆，但其中又隱隱帶著一種令行禁止的協(xié)調(diào)，像是經(jīng)過某種統(tǒng)一訓練的死士。
是誰？兵部尚書惱羞成怒下的滅口？還是他在宮中無意間得罪的其他勢力？
電光火石間，聶鋒無暇細思。他肩頭的舊傷因劇烈動作而崩裂，鮮血滲出，帶來一陣刺痛，但他攻勢反而更加兇猛，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每一刀都帶著戰(zhàn)場搏殺的血腥煞氣。
一名殺手似乎沒料到他如此悍勇，稍慢一瞬，被聶鋒抓住破綻，短刃如毒蛇般鉆進其防御空檔，狠狠刺入肩胛！那人悶哼一聲，動作頓時一滯。
另一名殺手見狀，攻勢更急，試圖逼退聶鋒救援同伴。
就在此時——
第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灰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那名受傷殺手的身后。
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只見寒光一閃，一柄極薄極窄的短刃便已精準地抹過了那名受傷殺手的咽喉。
鮮血甚至來不及噴濺，那人便瞪大眼睛，軟軟地倒了下去，臉上還殘留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幸存的殺手大驚，攻勢一緩，猛地看向那名突然出現(xiàn)的灰衣人。
聶鋒也怔住了。這灰衣人……正是白日里引他去見江秋酌的那個名叫“灰鷂”的男子！
灰鷂看也沒看倒地的尸體，目光冰冷地鎖定在最后一名殺手身上，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誰派你來的？”
那殺手眼神一狠，顯然知道任務失敗，自己絕無生路，竟不答話，反手一刀就要自刎！
灰鷂的動作卻比他更快！手腕一抖，一枚烏黑的細針已沒入殺手持刀的手腕！刀“當啷”落地。同時，灰鷂鬼魅般貼近，一指精準點在其頸側某處。殺手身體一僵，眼神瞬間渙散，軟倒在地，竟是被瞬間制服，昏死過去。
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干凈利落，狠辣高效。
聶鋒握著短刃，站在原地，看著灰鷂熟練地檢查了兩具“尸體”（一死一昏），然后才轉向他，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樣子：“聶將軍受驚了?！?/p>
“是你？”聶鋒收起短刃，眉頭緊鎖，“你一直跟著我？”
“奉命確保將軍安全?！被寅_言簡意賅，他蹲下身，在那名昏死的殺手身上快速搜查，很快從其內(nèi)衣縫里找出一個小小的、刻著奇異火焰紋路的黑色鐵牌。
看到那鐵牌，灰鷂的眼神似乎凝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將鐵牌收起。
“這是什么？”聶鋒沉聲問。
“一點小麻煩?！被寅_站起身，并不正面回答，“此地不宜久留。將軍請速回驛館，今夜務必謹慎。此人，”他踢了踢地上昏死的殺手，“我會處理?！?/p>
聶鋒看著他，心中疑竇叢生。這絕非“小麻煩”，而是精準的刺殺。灰鷂的出現(xiàn)也絕非巧合，江秋酌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遇襲？
他還想再問，灰鷂卻已躬身一禮：“將軍，請?！闭Z氣雖恭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聶鋒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問不出更多，當下也不再糾纏，轉身迅速沿著原路返回驛館房間，關好門窗。
窗外，巷子里很快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生死搏殺從未發(fā)生過。
聶鋒靠在門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肩頭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方才的真實。
京城的水，遠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濁。
而江秋酌……
他似乎早就知情。
孤狼環(huán)顧四周，只覺得這驛館溫暖的房間，也仿佛變成了另一處殺機四伏的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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