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白的奏折,“啪”地一聲砸在紫宸殿冰冷的金磚地上,聲音脆響,帶著一股子決絕。那奏折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燙得整個大殿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這位以剛直著稱的老御史,今日竟在常朝之上,不顧年邁體弱,手持玉笏,聲音洪亮如鐘,把邊軍糧餉器械調(diào)配中的那些積弊、拖延,甚至貪墨克扣之事一件件抖了出來。他沒明說黑山隘口的事,可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似的,直戳兵部相關(guān)司衙的瀆職之痛,隱隱還牽扯出幾位皇子門下官員相互推諉、爭權(quán)卸責的丑態(tài)。
朝堂之上靜得嚇人,文武百官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老皇帝靠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渾濁的眼睛里翻滾著雷霆之怒。兵部尚書跪在下面,汗?jié)裢噶艘路?,連連磕頭,嘴里喊著“臣失察”“臣有罪”,卻把責任往下屬衙司辦事不力、路途艱難這些客觀原因上推。
泰王站在隊列前頭,面無表情,袖子里的手卻微微攥緊。他門下有個負責軍需調(diào)度的官員被謝知白隱晦地點了出來。靖王呢,眼觀鼻鼻觀心,像是局外人,嘴角那一絲極難察覺的弧度,卻透著隔岸觀火的意味。
這風暴看似謝知白一人掀起,可眨眼間就攪動了朝堂下所有蟄伏的勢力。
消息很快飛出皇宮高墻。
京都大營里,聶鋒從石虎那聽說了朝堂上的事?!皩④姡≈x御史真是條漢子!當著陛下和滿朝文武的面,把兵部那幫龜孫子的老底都快掀了!”石虎壓低聲音,興奮得很,好像自己打勝仗了一樣,“現(xiàn)在營里都傳遍了,都說謝大人是為咱們朔風軍,為黑山隘口死難的弟兄們說話呢!”
聶鋒心里也震動不已,他沒想到謝知白有這么大膽子,做出這種破釜沉舟的事。這背后會不會有江秋酌的謀劃?是不是早預料到并推動了今日的局面?
“營里反應(yīng)咋樣?”聶鋒更關(guān)心實際的影響。
“嘿!熱鬧得很!”石虎咧嘴笑道,“以前瞧不上咱們的那些家伙,見了面都客氣不少。那個姓王的隊正,今天居然主動把他那份肉羹讓給俺們營里一個傷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聶鋒眸光微閃,看來謝知白這一把火確實起了作用,至少讓一些人不敢再明著欺負朔風軍殘部。但暗地里的忌憚和殺機恐怕只增不減。
“告訴弟兄們,穩(wěn)住,別得意,更別主動惹事?!甭欎h冷靜吩咐道,“一切照舊?!?/p>
“明白!”石虎點頭,又說:“將軍,還有件事。俺那守門的老鄉(xiāng)說,今天好幾撥生面孔在打聽謝御史家宅的位置,看著不是善類。謝大人這次怕是把不少人給得罪狠了?!?/p>
聶鋒眉頭皺起,謝知白的安?!唤氲搅私镒茫侨四茏o住自己,會不會……
這時,在江府密室,江秋酌對著棋盤獨自對弈,灰鷂靜靜立在陰影里。
“謝知白這火,燒得比預想中還旺些。”江秋酌落下一子,聲音聽不出喜怒,“倒是省了我們不少推波助瀾的功夫。”
“泰王府和兵部尚書府今日暗中往來頻繁。我們的人截獲了一份密信,內(nèi)容已銷毀,但送信人身上有火焰紋標記?!被寅_說道。
江秋酌執(zhí)棋的手微微一頓:“狗急跳墻了?看來謝老先生的折子戳到他們痛處了。”他沉吟片刻,“加派人手暗中護住謝府,不用靠太近,確保沒人能暗中下手就行。這時候動謝知白就是自認罪狀,他們沒那么蠢。但……以防萬一?!?/p>
“是?!?/p>
“聶鋒那邊怎么樣?”
“聶將軍沒什么異動,還是每日操練、看書。他舊部石虎等人活動頻繁,利用軍營關(guān)系打探消息,目標主要是兵部和各城門守軍。今日朝堂消息傳出后,京都大營內(nèi)對朔風軍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
江秋酌唇角微彎:“倒不笨,懂得借勢站穩(wěn)腳跟,還能順勢鋪開自己的網(wǎng)。進度……還可以?!?/p>
他忽然輕咳起來,臉色更白,緩了會兒才道:“泰王和兵部吃了這個悶虧,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動不了謝知白,必然會從別處找補回來。聶鋒恐怕還是他們的眼中釘。讓我們的人盯緊京都大營和兵部的任何異常調(diào)動?!?/p>
“明白?!?/p>
灰鷂退下后,江秋酌盯著棋盤上復雜的局勢,指尖一枚白子懸著沒落下。謝知白的直諫像巨石投入深潭,表面水花四濺,吸引了所有目光,而這正合他意。水渾了,才好摸魚,也更方便隱藏真正致命的殺招。他輕輕把白子點在一個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