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橋中央,積雪最厚。
沈硯青用匕首割斷橋板下的兩根麻繩,橋面立刻塌陷一尺,雪粉簌簌落下。
做完,他翻身回到橋堍,沖黑暗里打了個手勢。
學(xué)生魚貫而出,皆是粗布短打,背小包袱,腰間系草繩。
最后一個是阿椿,他把六角宮燈塞進沈硯青手里。
阿椿“沈老師,燈給你?!?/p>
燈芯只剩半寸,卻倔強地亮著。
沈硯青拍拍少年肩。
沈硯青“船上有棉衣,別回頭。”
學(xué)生們踏上吊橋,橋面嘎吱作響,卻無人回頭。
風(fēng)卷雪,燈影搖晃,像離巢的雛鳥,撲棱棱飛向未知的天際。
子時將到,鼓樓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
焰火升空,卻在半空炸成一團火球,火星四濺,落在東丸燈籠上。
硫磺遇明火,轟然爆燃。
整條長街瞬間變成火籠。
人群尖叫,四散奔逃。
姜晚逆流而上,手里高舉那盞“嫦娥奔月”。
燈孔透出的光斑在雪地上跳躍,像一枚指路的星。
她要把人流引向碼頭,引向河口,引向那艘烏篷船。
火光映著她蒼白的臉,映著她眼底兩簇跳動的焰。
身后,李把頭的怒吼被風(fēng)聲撕碎。
李把頭“抓住那個提燈的女人——”
姜晚卻笑了,笑得像雪里一瓣帶血的梅。
子正一刻,河口。
烏篷船已離岸三丈,船頭立著沈硯青,手里提著阿椿給的六角宮燈。
姜晚奔至岸邊,雪沒過膝蓋,她卻一步不停。
船家拋來纜繩,她抓住,卻被冰凌割破掌心,血滴在雪里,瞬間化成紅冰。
沈硯青伸手拉她,她卻搖頭,把懷里的藤籃遞過去。
姜晚“燈在,報在,人在?!?/p>
短短九個字,像九?;鸱N,落在沈硯青掌心。
沈硯青“你呢?”
姜晚抬眼,望向遠處沖天的火光。
姜晚“火還沒燒完?!?/p>
沈硯青沉默兩秒,忽然把燈塞回她手里。
沈硯青“那帶上這個?!?/p>
燈芯已短,卻亮得驚人。
船家催促,船篙點破冰面,烏篷船緩緩離岸。
沈硯青站在船頭,沖她揮手,像揮別一段未竟的春秋。
姜晚立在岸邊,高舉那盞燈,燈影映在冰河上,像一輪不肯沉的月。
直到船影沒入雪霧,燈焰仍倔強地亮著,像一句無聲的誓言。
“燈亮著,人就在?!?/p>
回程,姜晚獨身一人。
她繞開燈市,走城墻根下的暗渠。
暗渠狹窄,只容一人側(cè)身,渠壁滲水,冰得人骨頭疼。
她卻走得極穩(wěn),燈焰在胸前跳躍,照出渠壁上斑駁的刻痕。
“還我山河”“國破尚如此”……
每一道刻痕,都是前人用指甲或石塊留下的暗號,像一盞盞永不熄滅的燈。
走到暗渠盡頭,她掀開通風(fēng)口的鐵柵,鉆出地面。
懷德中學(xué)的后門,燈籠已熄,只剩一盞孤燈在風(fēng)中搖晃。
燈影里,站著一個人——老韓。
他把一只沉甸甸的包袱遞給她。
老韓“學(xué)生們留下的,說是給沈老師的‘年禮’?!?/p>
姜晚打開,里頭是一疊《山火》蠟紙,墨跡未干,最上面一行。
“雪夜提燈,照我山河?!?/p>
她抬頭,雪落在睫毛上。
臘月十二,天未亮。
山城燈市已成廢墟,焦黑的燈籠骨架橫七豎八。
姜晚立在鐘樓最高處,手里提著那盞六角宮燈,燈芯已燃盡,只剩一點暗紅。
她把它掛在飛檐角,轉(zhuǎn)身下樓。
雪又開始落,無聲地覆蓋所有腳印與火光。
而河口方向,一條烏篷船正破浪而去,船頭立著少年們,手里各提一盞小小的紅燈籠。
燈籠的光在雪霧里連成一條細線,像一條不肯熄滅的血脈,蜿蜒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