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善見回府時,天邊晚霞正燒得熱烈,將庭院里的銀杏葉染得愈發(fā)金亮。他徑直入了書房,紫竹扇往酸枝木案上一擱,便叫小廝取來宣紙與徽墨。不多時,“周以棠情深之策”七個小楷便落了紙首,筆鋒銳利,倒似他平日論法時的模樣。
他指尖按著紙面,逐條往下寫:晨間需遣人送云霧茶,必是今年新采的明前嫩芽,要趁著辰時三刻的熱乎氣送到周府;午后借城西書齋新到的《律法輯注》相邀,那書齋后院的晚桂開得正好,她前幾日還提過愛這桂花香;晚間若有世家子弟的雅集,定要尋個由頭與她同坐,旁人遞來的酒需不動聲色擋下,她脾胃弱,受不得涼酒。每一條后都細細標注,連送茶的小廝要選嘴笨的,免得被她問出破綻,論法時要故意留兩處淺顯疏漏讓她指出,好叫她面上有光,都想得周全。
“不過是瞧著她性子爽朗,模樣也周正,合該做我袁善見的妻子罷了?!彼麑χ堩摰吐曕止?,可話剛出口,那日她湊在耳邊調笑、眼底亮晶晶的模樣便冒了出來,耳尖倏地泛了紅。他忙抬手攏了攏錦袍衣領,似要掩去那點不自在,又拿起紫竹扇輕搖,扇風里卻沒半分涼意。
這份篤定沒撐過三日。
第三日清晨,阿福捧著打探來的消息,在書房外磨磨蹭蹭了半響,才敢輕手輕腳進去:“公子,昨兒個周小公子去了城東的畫舫,還當著旁人的面說,那畫舫主人的眉眼生得比話本里的潘安還俊呢?!?/p>
袁善見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頓,墨點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黑,像塊礙眼的污漬。他強壓著心頭的燥意,冷聲道:“不過是女子家隨口夸贊,當不得真?!?/p>
可話音剛落,第二日阿福又來報:“公子,今日周小公子去西市看雜耍,那耍劍的少年郎翻了個筋斗,她竟親自遞了帕子,還笑著說人家‘身手利落,模樣也討喜’呢!”
這下,袁善見再也坐不住了。他“啪”地將筆擲在筆洗里,水花濺到案上的“情深之策”,暈濕了“情深”二字。“三分鐘熱度的花心女子!”他咬牙,指尖攥得發(fā)白,腦海里卻不受控地浮現(xiàn)出她對著那少年郎笑的模樣——笑眼彎彎,連唇角的梨渦都露了出來,竟比那日對他笑時還要鮮活。
他起身在書房里踱了兩圈,腳步重重的,踩得青磚地面發(fā)出悶響。忽然,他停住腳步,伸手將案上的紙抽了出來,提筆在末尾添了幾行字:每日需差人盯著周以棠的行蹤,若遇容貌出眾的男子與她搭話,需即刻來報;多尋些只有二人能做的事,斷不可給她見旁人的機會。
寫完,他盯著紙頁上的字,眉頭卻仍擰著。那日她看他耳尖泛紅時,眼底明明藏著歡喜,怎的轉頭就對旁人這般熱絡?難不成那日的桃花,只是他瞧錯了?
這般想著,他又想起她調侃自己“被綱紀縛得藏耳尖”時的促狹模樣,心頭的燥意又添了幾分。他抬手抓過紫竹扇,大步往外走:“備車,去周府!”
阿福連忙跟上,小聲問道:“公子,這時候去周府,是要按計劃邀周小公子去書齋論法嗎?”
袁善見腳步?jīng)]停,扇柄在掌心輕輕敲著,語氣里竟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先去看看,那花心的女人,此刻在做什么?!?/p>
他袁善見看上的人,怎容得她這般三心二意?這秋日里的桃花,只能開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