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塵看若璃眉眼間終于有了點活氣,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總在殿里待著也悶,換身輕便的衣裳,大哥陪你在園子里轉轉。”
若璃眼睛“唰”地亮了,方才的郁色一掃而空,像只得了指令的雀兒,蹭蹭跑到內室門口,回頭朝他揚聲:“大哥等我,很快就好!”
云香和云林見狀,連忙提著裙擺跟了進去,內室里很快傳來翻找衣裳、細碎叮囑的聲響
……
不過片刻功夫,若璃便從內室走了出來。她換了一襲天水碧軟煙羅襦裙,上襦是清淺如雨后晴空的天水碧色,軟煙羅料子輕薄如煙,指尖劃過竟似觸到一片流云。領口與袖口繡著幾縷銀線勾勒的水波紋,細若游絲,仿佛風一吹就要漾開漣漪,襯得她脖頸愈發(fā)纖白
下裙同色,裙擺裁得寬大,走動時如碧波輕晃。裙身隱有暗紋,是用極細的銀線織就的纏枝蓮,遠看只覺水光瀲滟,近瞧才見蓮影綽綽,藏著幾分含蓄的精致。腰間系一條同色軟絳,絳尾綴著兩顆圓潤的珍珠,隨著動作輕輕垂落,與裙擺相碰時,似有細不可聞的叮咚聲,像檐角雨珠落進了春池,清泠悅耳
整身裙裝透著一股子清潤水汽,軟煙羅的朦朧感讓天水碧色愈發(fā)柔和,她站在廊下時,竟像將窗外的天光云影都披在了身上,清雅得讓人心頭一亮
……
云林為她梳了靈動的驚鴻髻,斜插一支淡藍色碧璽琢成的蝴蝶簪,翅尾還綴著細如發(fā)絲的銀鏈,走動時似有蝴蝶振翅欲飛
另一邊鬢角配了支淡藍寶石蜻蜓簪,與蝴蝶簪相映成趣;額前還簪了一小簇粉芙蓉玉石珠花,添了幾分嬌俏
腕間戴一只冰藍色高水頭翡翠手鐲,通透得像盛了一汪春水;耳上依舊是那對圓潤的珍珠耳墜,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云香為她化了清新淡雅的妝面,只在雙頰掃了點若有似無的粉,唇上點了點淡粉胭脂,整個人瞧著愈發(fā)靈秀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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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看!”若璃原地轉了個圈,裙擺揚起好看的弧度,像朵盛開的水蓮,“我們去水木明瑟好不好?那邊能看到菜圃,前幾日我聽小太監(jiān)說,新種的黃瓜都結小瓜了呢!”
蘇逸塵看著她鮮活的模樣,眼底笑意更深:“好,聽你的?!?/p>
若璃興沖沖地在前頭走著,步子輕快得像踩在云朵上,蘇逸塵含笑跟在她身側,偶爾聽她嘰嘰喳喳說些園子里的新鮮事。云香和辛夷緊隨其后,富察·傅恒帶著幾名侍衛(wèi)不遠不近地跟著,腳步輕緩,既不打擾這難得的輕松,又將周遭護得妥帖。廊下的玫瑰被風吹得輕顫,仿佛也在為這片刻的明媚而動容。
……
兩人沿著荷塘邊的石子路慢慢走著,風里飄來荷葉的清香。蘇逸塵目光掃過路邊新開的幾叢月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若璃笑道:“我昨兒剛到就聽說,你在萬方安和后頭開了塊玫瑰花圃?”
若璃腳步一頓,轉頭看他,眼里閃過點小得意,又帶著點懷念:“是啊,去年秋天親手種的,今年開得可熱鬧了。說起來,倒像極了我在瓊林苑閨房東南角那片?!?/p>
她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fā),聲音軟下來:“那時候我總愛在那圃玫瑰旁邊搭個小竹凳,看書看累了就掐朵半開的白玫瑰簪在發(fā)間,或是蹲在花叢里數(shù)花瓣。母親總說我把好好的花圃踩得亂七八糟,卻還是讓花匠多留些我喜歡的粉玫瑰。”
蘇逸塵望著她眼底漾開的暖意,想起妹妹當年在花叢里撲蝴蝶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有回你為了摘枝最高的紅玫瑰,差點摔進花圃邊的水缸里,還是二哥眼疾手快把你撈了回來,結果被母親罰站了半個時辰?!?/p>
“大哥!”若璃臉頰微紅,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就知道說我糗事。”話雖嗔怪,嘴角卻彎著,“不過這兒的玫瑰雖好,終究少了點家里的味道。前幾日摘了些曬花干,想著回頭能寄些給母親,讓她也嘗嘗這園子里的香氣?!?/p>
蘇逸塵笑著點頭:“好啊,母親見了定高興。等過些日子忙完,我再來看你,到時咱們去你的花圃摘些玫瑰,也學著家里的樣子,做回玫瑰醬?!?/p>
若璃眼睛瞬間亮了,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那可說定了!我那圃里的白玫瑰最香,做醬最好不過?!闭f話間,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萬方安和的玫瑰開得如云似霞,一如當年瓊林苑那片,藏著滿院的時光與暖意
……
二人沿著荷塘邊的石子路慢慢走著,蘇逸塵又說起她小時候偷喝玫瑰露釀醉倒在花架下的事,若璃又氣又笑,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許說了!那時候才多大,懂什么呀?!?/p>
蘇逸塵捉住她的手腕,笑著躲開:“多大也是你,那日額娘回來,見你抱著花枝睡得臉蛋通紅,嘴角還沾著玫瑰露釀的甜香,笑得直抹眼淚。”
身后的云香和云林聽著,腳步都慢了半拍。云香伸手飛快地捂了嘴,眼里的笑意卻擋不住——當年若璃醉倒在花架下,還是她和云林悄悄搬來小褥子墊在底下,怕她硌著
云林望著前頭若璃泛紅的耳根,也忍不住低頭輕笑,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恍惚間仿佛又看見瓊林苑里,那個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舉著空了的玫瑰露釀瓶子,對著她們傻樂的模樣
她們是打小就跟在若璃身邊的家生子,那些趣事里,原也藏著她們自己的青春年月,聽著聽著,眼底的笑便染了層溫溫的暖意
廊下的侍衛(wèi)們也聽了個真切,富察·傅恒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覺地松開,嘴角噙著絲淺淡的笑意——原來這位平日里清雅安靜的瑾妃娘娘,小時候還有這般活潑的模樣
董鄂·卓林與瓜爾佳·景瑞交換了個眼神,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釋然,方才那點因“涼薄”二字而起的凝重,早被這輕松的笑語沖散了。
若璃被說得臉頰發(fā)燙,跺了跺腳:“再提我就不領你去看黃瓜了!”
蘇逸塵連忙告饒:“好,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去看你的小黃瓜。”
若璃這才轉怒為喜,轉身往水木明瑟的方向走去,裙擺掃過青石板,帶起一陣輕快的風。云香和云林對視一眼,快步跟上,嘴角的笑意還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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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再走百十米,繞過一片叢生的翠竹,水木明瑟的景致便豁然展開。這處景致原是取“水木清華,明瑟相照”之意,臨水而建的軒榭一半架在水上,一半連著岸邊,廊柱皆用淺色木料,不施彩繪,透著一股子天然野趣
水面上遍植菱荷,此時雖未到盛花期,新出的菱葉卻已鋪得密密匝匝,偶有紅鯉從葉底游過,攪碎滿池天光
岸邊依著地勢開辟出數(shù)畦菜圃,用竹籬細細圍了,里頭種著各式時鮮:翠綠的黃瓜掛在竹架上,頂花還帶著嫩黃;紫瑩瑩的茄子藏在闊大的葉片下,像墜著串暗紫色的珠子;還有碧綠的生菜、火紅的小番茄,沾著晨露,看著格外喜人。
“你瞧,我說的沒錯吧?!比袅ЮK逸塵走到黃瓜架前,指著一根半大的嫩黃瓜,眼里閃著光,“這黃瓜是上月剛種的,用井水澆著,脆甜得很,生吃最是爽口?!?/p>
旁邊守著菜圃的老太監(jiān)見了,連忙上前請安:“瑾妃娘娘,大將軍。這幾日天暖,菜長得旺,早上剛摘了些小黃瓜和櫻桃番茄,廚房正預備著做些清爽吃食呢?!?/p>
蘇逸塵看著菜圃里生機勃勃的景象,笑道:“倒是比府里的菜畦熱鬧?!?/p>
若璃點點頭,掰著手指細數(shù):“這黃瓜能做涼拌黃瓜,拍碎了拌上蒜泥香醋,開胃得很;也能切條蘸醬,配著窩窩頭吃,有股子鄉(xiāng)土氣。還有那小番茄,洗干凈裝在碟子里,撒點白糖,就是道再好不過的爽口小食。對了,前幾日廚房還用新摘的嫩茄子做了茄鲞,雖是素的,卻比肉還香呢?!?/p>
說話間,風從水面吹來,帶著水汽與菜蔬的清香,軒榭里的竹簾被吹得輕輕晃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若璃望著眼前的綠意,又想起瓊林苑后院母親打理的小菜圃,眼底的笑意愈發(fā)真切了
……
若璃拉著蘇逸塵往軒榭深處走,一邊走一邊說:“大哥你看,這水木明瑟可不止眼前這點地方,大著呢。”她指著臨水的幾間素雅屋舍,“那邊是歇腳的住處,里頭陳設簡單,卻樣樣透著清爽,夏天來這兒住著最舒服,窗外就是荷塘,夜里能聽著蛙鳴睡覺。”
說著又繞到屋后,見菜圃比先前看到的更闊朗,除了黃瓜、番茄,還有嫩得掐得出水的菠菜、掛著白霜的冬瓜,甚至角落里還種著幾架豆角,紫的、綠的垂成一串,熱鬧得很
“廚房的師傅們最會用這兒的新鮮菜了,”若璃興致勃勃地數(shù)著,“就說這豆角,清炒脆嫩,燜面更是絕配,吸足了湯汁,比肉還香;那菠菜焯水后拌麻醬,或是做個菠菜雞蛋羹,鮮得很;還有這冬瓜,燉排骨、做海米冬瓜湯,都清爽不膩?!?/p>
她走到黃瓜架前,摘了根頂花帶刺的嫩黃瓜,用帕子擦了擦就遞到蘇逸塵手里:“你嘗嘗,剛摘的就是不一樣。”
蘇逸塵咬了一口,脆嫩的汁水在舌尖散開,帶著清甜:“確實不錯?!?/p>
若璃眼睛一亮:“那咱們帶些新鮮菜回去吧?讓小廚房做給大哥嘗嘗。”
蘇逸塵笑著應允:“也好,嘗嘗這園子里的鮮?!闭f罷轉向一旁的老太監(jiān),溫和道,“勞煩每種時鮮都裝一點?!?/p>
老太監(jiān)連忙躬身應著,手腳麻利地找來竹筐,黃瓜、番茄、豆角、菠菜一樣樣往里裝,滿滿當當裝了一大筐,還細心地用干凈的棉布蓋上
富察·傅恒見狀,朝身后兩個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上前,小心地抬起竹筐,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若璃和蘇逸塵在前頭慢慢走著,手里還各捏著根脆黃瓜,偶爾閑聊兩句,陽光透過樹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
云香云林和辛夷跟在一旁,聽著若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眼里滿是笑意。一路伴著荷香與菜蔬的清新氣息,一行人慢悠悠回了萬方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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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萬方安和,云香見竹筐抬進來,立刻朝小廚房的方向揚聲示意,兩個侍衛(wèi)便小心地將菜筐抬了過去
小廚房的廚子早已候著,見是剛從水木明瑟摘來的時鮮,手腳麻利地接過收拾。云香特意進去叮囑:“大將軍也在,今兒的菜做得清爽些,再添兩道葷菜,不用太厚重。”廚子連連應聲,灶間很快響起切菜與滋啦的翻炒聲,混著肉香飄了出來
不過半個時辰,八仙桌上便擺得滿滿當當。六道菜里添了兩道葷,旁邊兩個青花瓷碟盛著腌菜,一甕珍珠米飯瑩白飽滿,熱氣騰騰地冒著香
蘇逸塵看了眼滿桌菜色,笑道:“不必布菜了,這樣正好?!闭f著與若璃相對坐下,拿起筷子便嘗了起來
六道主菜里,四道素鮮襯著兩道葷香,格外熨帖:
- 粉絲裹蝦仁:蝦仁去殼留尾,用料酒腌過,裹上泡軟的細粉絲,下油鍋炸得金黃酥脆。粉絲吸足了蝦的鮮,咬一口咔嚓作響,里頭的蝦仁嫩得彈牙,蘸點椒鹽,鮮咸中帶著焦香。
- 清燉小排骨:選的是肋排最嫩的部位,燉得湯色乳白,排骨輕輕一抿就能脫骨。湯里只放了姜片和少許鹽,喝的就是排骨本身的醇厚,里頭還燉了塊水木明瑟新摘的冬瓜,吸足了肉香,反倒比排骨更惹人愛。
- 清炒豆角:翠綠的豆角切成寸段,火候拿捏得正好,脆嫩中帶著鍋氣香,簡單用鹽調味,吃的就是那份原汁原味。
- 麻醬菠菜:菠菜焯水后擠干切段,拌上濃稠的麻醬,淋了少許香油,撒幾粒白芝麻。清爽混著醇厚,入口咸香微甜,最是解膩。
- 番茄炒蛋:鮮紅的番茄炒出沙,裹著金黃的蛋液,酸甜的汁水濃稠鮮亮,澆在米飯上能多吃半碗,是最家常卻也最勾人的味道。
- 涼拌黃瓜:黃瓜拍得裂開,帶著點粗獷的勁兒,拌了蒜泥、香醋和少許辣椒油,酸香中帶點微辣,脆生生的,開胃得很。
兩個腌菜碟子也各有風味:
- 一碟是腌黃瓜條:切得粗細均勻的黃瓜條,浸在醬油與花椒水調成的鹵汁里,放了少許冰糖,咸中帶甜,脆嫩爽口,帶著淡淡的花椒香。
- 另一碟是腌蘿卜纓:蘿卜纓洗凈后用鹽腌過,擠去水分,切碎了拌上辣椒面和香油,微辣中帶著點野菜的清香,配米飯最是下飯。
蘇逸塵夾了個粉絲裹蝦仁,外酥里嫩的口感讓他眉眼舒展:“這蝦仁做得巧,粉絲裹得嚴實,鮮氣一點沒跑。”
若璃正舀著排骨湯,聞言笑道:“這蝦仁是今早剛從荷塘撈的,新鮮著呢。大哥再嘗嘗這排骨,燉了一個時辰,肉都化在湯里了?!闭f著往他碗里盛了塊排骨,又夾了一筷子清炒豆角,“配著素的吃,才不膩呢?!?/p>
兄妹倆邊吃邊聊,窗外的風帶著荷香溜進屋里,混著飯菜的暖香,滿室都是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先前那些關于后宮風波的沉重,早被這一餐飯的熱乎勁兒沖得淡了
……
兄妹倆吃得差不多時,桌上還剩小半桌菜,粉絲裹蝦仁的酥殼還泛著油光,排骨湯的熱氣剛散了些,連那碟腌蘿卜纓都剩了小半
辛夷與蘇元早端著溫水上前,青瓷碗里的水飄著兩三片薄荷葉,若璃和蘇逸塵接過漱了口,舌尖的油膩便被那點清苦滌蕩干凈
辛夷手腳麻利地把剩下的飯菜一股腦兒劃進食盒,連帶著那半碗沒吃完的珍珠米飯也一并收了,若璃瞥了眼,隨口道:“這些拿去分給底下人吧,都是好東西,別糟踐了?!毙烈男χ鴳笆恰保е恋榈榈氖澈型N房去了——主子們吃剩的葷腥,原就是底下人難得的口福,尤其是那道清燉小排骨,湯汁里的肉香能讓粗瓷碗里的糙米飯都添三分滋味
若璃靠在椅背上歇著,忽然想起什么,對蘇逸塵道:“早上從水木明瑟帶回的時蔬還有剩,讓小廚房給傅恒、卓林他們加兩個菜,在外頭站了這半日,太陽都上來了,該餓了?!?/p>
蘇逸塵聞言,抬眼往廊外看了看。富察·傅恒正守在離門最近的那根朱紅廊柱旁,玄色勁裝襯得肩背愈發(fā)挺拔,晨光斜斜落在他側臉上,把下頜線的弧度描得分明。許是察覺到這邊的目光,他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原本就筆挺的肩背繃得更緊了些,像張蓄勢待發(fā)的弓。蘇逸塵收回目光,對若璃笑了笑,眼底帶著點縱容:“好,聽你的?!?/p>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花匠的固執(zhí)說到話本的新奇,從京里的物價聊到邊關的風沙,渾然不覺窗外的日頭已悄悄挪動了位置
起初陽光還斜斜地落在窗臺上,照得塵埃在光柱里跳舞,漸漸地,那光斑爬到了八仙桌的木紋上,又一寸寸移到他們的衣擺,直到正正落在桌中央的茶盞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已是日頭正中的時辰了
蘇逸塵抬手看了眼腕上的玉佩,那是母親給的時辰玉,此刻陽光透過玉片,在桌面上投下團溫潤的綠影
他知道該走了,軍中還有要務等著處置。于是輕輕合上話本,推回給若璃,語氣里帶著點不舍,卻也透著沉穩(wěn):“時辰不早了,我該回營了。”
若璃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卻還是點頭道:“嗯,大哥路上當心?!彼龥]說挽留的話,知道他身系重任,只是指尖悄悄攥緊了那本話本,紙頁的邊角被捏出淺淺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