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亮透，萬方安和的庭院里已浸著夏末晨露的清潤，蟬鳴剛起，帶著點懶洋洋的熱

若璃坐在鏡前，任由云林為她梳妝，身上的天青色齊胸襦裙先就占了眼——廣袖是上好的天青色真絲，用套針細細繡滿了千瓣菊，鵝黃與淺橙的花瓣層層暈染，像被夏末的柔光曬得半透，花蕊處嵌著細小的黃琉璃珠，晨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倒比園角早開的菊更添幾分鮮活

齊胸裙上繡的是溪流漂菊瓣的景致，銀線勾勒的水紋蜿蜒流淌，細碎的波光隨著裙擺輕晃，仿佛真有落菊順著夏末的溪水悠悠蕩

領口鑲著圈淺綠緞邊，黃銅鑄的菊花盤扣上嵌著琥珀，陽光透過薄透的琥珀，映得衣襟處泛著淡淡的暖黃

廣袖邊緣綴著的綠松石珠，顆顆圓潤，像晨露凝在菊瓣上，展開時整個人便如立在夏末將盡的菊叢邊，清雅里裹著一絲未散的暖意，連衣袂飄動間，都像有若有似無的菊香漫出來，沖淡了些許暑氣

云林為她梳了偏梳髻，松松挽在一側，插上支菊花珠花，粉白的花瓣托著顆瑩白珍珠，像剛沾了朝露

又取過支翡翠透雕菊花步搖，翠綠的菊瓣層層疊疊，垂下來的珠串隨動作輕輕晃，襯得鬢角愈發(fā)清爽

最后勻上薄粉，描了細淡的眉，唇上點了點淺紅，整個人瞧著既雅致又利落，恰好配得上這夏末菊影般的衣裳

云林正為她插好最后一支步搖，直起身望著鏡中笑道：“娘娘在園子里穿這些才真叫好看呢。去年在宮里時，日日是旗裝花盆底，雖也端莊，卻總覺束著些；到了圓明園可不一樣了，您愛穿的襦裙廣袖，行動起來又自在又靈動，像這裙上的菊瓣都跟著活了?！?/p>

云香在旁幫著理裙擺，也接話道：“可不是嘛！去年夏日進園前，娘娘還說宮里的旗裝袖口緊，想抬手摘朵花都礙著；如今在園子里穿這些，廣袖一揚，裙擺在青石板上掃過，連風都跟著您的衣裳動，怎么看都舒坦。旁人穿襦裙是衣裳襯人，您穿了，是您把這衣裳的好處全帶出來了。”

若璃被她們說得心頭暖，抬手撫過領口的琥珀盤扣：“還是園子里自在些，穿得松快，心也跟著敞亮。快走吧，再磨蹭，柏子都要被日頭曬得沒靈氣了?！闭f罷起身，天青色的廣袖輕輕掃過鏡臺，裙上的水紋銀線在晨光里閃，倒比宮里的旗裝更添幾分鮮活氣

……

……

若璃走出殿門，廊下的侍衛(wèi)們早已列隊候著，富察·傅恒、董鄂·卓林、佟佳·巴圖、瓜爾佳·景瑞、伊爾根覺羅·明安幾人都換了身月白暗紋常服，腰間佩著鯊魚皮鞘短刀，透著利落又不失體面的勁兒，身后十余名侍衛(wèi)分立兩側，個個身姿挺拔

蘇元站在階下，見她出來便躬身呈上一只紫檀木托盤，上面擺著兩只物件：一只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的大茶壺，壺身是霽藍色底，纏枝蓮用金絲掐出，花心嵌著細小的紅寶石，壺蓋扣合處鑲著圈銀邊，提著時穩(wěn)當又雅致，里面盛著冰鎮(zhèn)的薄荷玫瑰清露，壺壁凝著薄薄一層水汽

另一只描金漆盒分了三格，一格碼著山楂酥，酥皮上撒著細白的糖霜，印著小巧的菊紋；一格是玉露糕，瑩白的糕體透著淡淡的綠，像凍住的玉露；最上面還覆著層鏨花銀蓋，既防了塵，又添了幾分精致

“娘娘，清露用井水鎮(zhèn)了半個時辰，糕點是小廚房剛出爐的?！碧K元輕聲回話，身旁的侍衛(wèi)上前一步，小心接過茶壺與漆盒，動作輕緩，生怕碰壞了物件

富察·傅恒目光落在若璃身上，天青色襦裙襯得她身姿愈發(fā)清雅，忍不住贊道：“娘娘今日這身衣裳，素凈又雅致，極好看?！?/p>

伊爾根覺羅·明安也跟著點頭：“可不是，千瓣菊繡得大氣，配著這料子，倒比宮里的正裝更顯端莊?！?/p>

若璃聽著，嘴角微微揚起，帶著點小傲嬌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畢竟要去鴻慈永祜，雖不算正經(jīng)寺廟，也是供奉先祖的肅穆地方，穿著上總得規(guī)矩些，哪能像在別處那樣隨意?！闭f罷轉身邁步，廣袖輕拂間，裙上的水紋銀線在晨光里閃，既透著清雅，又藏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鄭重

董鄂·卓林在旁笑道：“娘娘想得周到，這樣去了，既不失體面，又合了那邊的氣氛?！币恍腥司o隨其后，腳步聲與器物輕響相和，往鴻慈永祜的方向而去

……

若璃轉身往鴻慈永祜的方向走去，天青色的裙擺掃過青石板，留下淡淡的影子

辛夷與云香緊隨其后，辛夷手里提著個小巧的竹籃，里面放著剛疊好的素色帕子與一小盒潤喉糖；云香則留意著若璃的裙擺，時不時伸手替她拂去沾在裙角的草屑

富察·傅恒落后半步，轉頭對剩下的十余名侍衛(wèi)沉聲交代：“萬方安和這邊須得仔細守著，輪值時不可懈怠，仔細聽著動靜，莫要讓人擅闖。”

侍衛(wèi)們齊聲應“是”，聲音在晨光里透著利落。他又叮囑領頭的侍衛(wèi)：“茶水點心按時送到廊下，若有要事，遣人往鴻慈永祜報信便是?！?/p>

交代完畢，他才快步跟上若璃的腳步，與身旁的董鄂·卓林并肩而行

佟佳·巴圖走在稍前處，眼尖瞥見路邊有截斷枝，彎腰拾起來扔到草叢里，回頭對眾人道：“路窄，都靠里走些，別蹭著衣裳?！惫蠣柤选ぞ叭饎t守在側方，時不時抬手撥開斜伸過來的柏樹枝，避免葉尖掃到隊伍里的人

伊爾根覺羅·明安跟在提著琺瑯茶壺的侍衛(wèi)身側，低聲提醒：“壺里清露鎮(zhèn)得涼，手別沾著壺壁，仔細冰著?！蹦鞘绦l(wèi)點點頭，將壺往懷里又攏了攏；捧著描金漆盒的侍衛(wèi)緊隨其后，手指扣在鏨花銀蓋上，走幾步便低頭看一眼，確保糕點穩(wěn)妥

納喇·善保走在隊尾壓陣，時不時回頭望一眼來路，確保無人跟隨；鈕祜祿·海蘭察盯著前方的岔路，見有分岔便提前停下，等傅恒示意方向再邁步

那拉·舒敏則走在隊伍中間，目光在兩側樹叢與腳下石板路間來回掃，見有碎石便彎腰踢到路邊，嘴里輕聲道：“當心腳下，別磕著?！?/p>

董鄂·卓林用胳膊肘碰了碰傅恒：“這一路樹蔭密，石板路也平整，倒省心，不用特意尋遮陽的地方，走起來也舒坦?！?/p>

富察·傅恒“嗯”了一聲，目光掃過身后的侍衛(wèi)們，見個個身姿端正、步伐齊整，才輕聲道：“柏子若摘得著，讓侍衛(wèi)們多留意些飽滿的，陰干時才夠出味。”

佟佳·巴圖在旁接話：“放心吧傅恒，等會兒見了柏子，保管挑那最圓最實的摘，絕不含糊?！?/p>

富察·傅恒又補充道：“到了地方，善保和海蘭察在外圍守著，巴圖、景瑞、明安、舒敏跟著近身，別走遠了?！?/p>

眾人齊聲應“是”，腳步愈發(fā)齊整。說話間，一行人已轉過月洞門，往松柏掩映的深處去了，晨露沾濕的草葉在鞋邊輕蹭，混著遠處隱約的鳥鳴，格外清幽

……

歇息了半刻鐘，若璃起身理了理裙擺，一行人便往鴻慈永祜繼續(xù)前行。越往前走，周遭的松柏愈發(fā)蒼勁，枝葉交錯間漏下細碎的日光，落在青石板上晃出斑駁的影

不多時，眼前景象豁然開闊——鴻慈永祜的正門便在前方，朱紅大門上鑲著銅制門釘，一排排整齊肅穆，門楣上懸著黑底金字的匾額，“鴻慈永祜”四字筆力渾厚，透著莊重。兩側是青灰色的宮墻，墻頭覆蓋著琉璃瓦，在日光下泛著沉穩(wěn)的光澤

門前兩側立著成對的石獅，昂首挺胸，目光威嚴，仿佛守護著內里的靜謐。墻根下種著成片的麥冬草，葉色濃綠，其間點綴著細碎的紫花，倒為這肅穆之地添了幾分生機。遠處的鐘樓巍峨矗立，方才聽聞的鐘聲便源于此，此刻雖無聲，卻仍透著一股穿透人心的沉靜

若璃放緩腳步，望著眼前的建筑與周遭的景致，輕聲道：“果然是不同的。”話音剛落，一陣風過，松柏枝葉沙沙作響，似在應和這一份莊重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