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寶郡王府

檐外寒鴉斂翅棲在枯枝上，階前新雪初積，落得滿地素白，連風(fēng)都裹著凜冽的涼意

寶郡王府正廳內(nèi)卻暖得不同，鎏金銅爐里燃著上好的銀絲炭，暖煙順著爐蓋細(xì)孔漫出，混著案上青瓷瓶里臘梅的淡香，漫在空氣里格外妥帖

瑯?gòu)枚俗谏鲜鬃咸茨疽紊?，一身石青緙絲夾襖襯得她身姿愈發(fā)端方，衣料上暗紋云鶴在暖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鬢邊赤金鑲珍珠簪的珠串隨呼吸輕晃，顆顆珍珠瑩潤飽滿；腕間那支琉璃萬佛鐲最是惹眼，通透鐲身里的碎金佛影流轉(zhuǎn)，碰著袖口銀線滾邊時，還會透出細(xì)碎的虹光

她垂眸時眼尾帶著幾分嫡福晉的沉穩(wěn)，連指尖搭在膝上錦帕的弧度，都透著恰到好處的端莊

……

“見過嫡福晉?！?/p>

意歡、青櫻、晰月、海蘭、蘇綠筠五人依次上前，斂衽屈膝時衣裙掃過青磚，疊出窸窸窣窣的輕響。意歡外罩銀狐坎肩，毛領(lǐng)襯得她面色愈發(fā)清麗

青櫻鬢邊青絨花壓著素色旗頭，垂眸時睫毛輕顫；晰月指尖攥著素色絹帕，姿態(tài)恭謹(jǐn)

海蘭身子微收，顯出幾分溫婉柔和；蘇綠筠則攏了攏淡綠夾襖的袖口，動作輕緩得怕擾了廳內(nèi)的靜

瑯?gòu)锰謺r，琉璃萬佛鐲在腕間轉(zhuǎn)了半圈，露出內(nèi)側(cè)細(xì)密的佛紋，聲音溫和卻藏著不容錯辨的底氣：“妹妹們都起來吧，天寒路滑，想來路上也受了凍，快些坐下暖著，桌上備了姜棗茶，趁熱喝些。”

眾人齊聲謝過，依序落座。意歡與青櫻分坐兩側(cè)太師椅的首位，前者伸手端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指尖剛碰到盞沿便輕輕蜷了蜷——茶盞竟是暖的

后者則先理了理裙擺，才緩緩坐下，目光悄悄掃過廳中陳設(shè)，記著各處的規(guī)矩

晰月緊隨意歡坐下，指尖仍搭在膝上，沒敢隨意動；海蘭挨著她，雙手放在腿上，連呼吸都放得輕了；蘇綠筠在青櫻下手的酸枝木椅上坐定，目光掃過案上的茶點，又很快收了回來，只安安靜靜地坐著

……

瑯?gòu)靡姳娙硕甲梅€(wěn)妥，才放下手中的暖茶，目光緩緩掃過廳中，聲音平和卻帶著主事的條理：“方才王爺從宮里回來傳了話，今年除夕不在府里過，皇上定了在圓明園設(shè)宴，讓咱們也早些備著，這個月底就得啟程過去?！?/p>

話音剛落，意歡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溫?zé)岬牟杷瘟嘶螀s沒灑出來。她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亮意，連握著盞柄的指尖都悄悄松了松——能去圓明園，便有機會見到娘娘了，說不定還能跟娘娘討教幾句詩詞，這份歡喜藏在眉梢，連素日清冷的神色都軟了幾分

……

青櫻始終垂著眼，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緒，只指尖輕輕捻了捻膝上的錦帕。她暗自想著要提前把禮儀再順一遍，萬不能再像十歲那年出半分差錯

……

晰月、海蘭與蘇綠筠倒沒藏住心思，臉上都露出幾分忐忑的期待

晰月先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語氣帶著幾分試探：“福晉，既是去圓明園伴駕，不知……咱們姐妹幾個，是否都能同去？”話一出口，海蘭與蘇綠筠也連忙抬眼，目光里滿是盼切

……

瑯?gòu)们浦齻冞@模樣，忍不住輕輕笑了，語氣也柔和了些：“按宮里的規(guī)矩，王爺出行本只該帶兩位側(cè)福晉在身邊?！?/p>

她故意頓了頓，見幾人臉上的期待淡了些，才接著道，“不過王爺說了，額娘特意提了，這是咱們第一次隨王爺去圓明園，人多些才熱鬧，便準(zhǔn)了咱們姐妹五個一同過去。到時候定郡王也會帶著董鄂福晉，還有兩個小阿哥、小格格，純郡王（弘晝）也在園子里，倒不算冷清。”

這話一出，晰月幾人頓時松了口氣，臉上重新綻開笑意?，?gòu)脜s又收了笑容，語氣多了幾分鄭重：“不過你們也記著，園子里除了皇室宗親，還有皇上的各位嬪妃在。到了那兒，言行舉止都要格外謹(jǐn)慎，見了長輩該行的禮、該說的話，都得記牢了，萬不可失了咱們寶郡王府的規(guī)矩，讓額娘和王爺在外人面前失了臉面?！?/p>

眾人連忙斂容應(yīng)聲：“是，福晉放心，我們都記著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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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方安和·十一月中旬

除夕將近，萬方安和周遭早已積了層薄雪，岸邊的枯柳裹著素白，連湖面都凝著淺淺的冰紋，唯有那座四面臨水的卐字殿宇回廊，在皚皚白雪映襯下，像浸了月光的玉盞，透著不染塵埃的純凈

若璃踩著薄雪緩緩行來，月白色襦裙上繡的紅梅似從雪地里綻出，花瓣用漸變絲線繡就，從淺粉到艷紅，連花萼上的細(xì)絨毛都清晰可見

兔毛交領(lǐng)裹著她的脖頸，雪白的毛絮襯得她下頜線條愈發(fā)柔和；腰間系著同色宮絳，墜著顆暖玉髓佩，走動時輕輕撞著裙擺，發(fā)出細(xì)碎的響

她梳著精致的驚鴻髻，紅寶石蝴蝶發(fā)釵斜插其間，蝶翼上的碎鉆隨動作閃著微光；另一支白玉梅花玲瓏簪更顯雅致，玉質(zhì)瑩潤，梅蕊處嵌著細(xì)小紅寶，與裙擺紅梅相映成趣

……

“今年除夕可算熱鬧了，弘玢帶著家眷，弘晝那孩子又愛鬧，弘歷府里的人也來，園子里要熱騰了”

若璃望著遠(yuǎn)處的殿宇，語氣里帶著幾分期待，腳步不自覺快了些，雪粒沾在裙角，融化成小小的水漬，倒添了幾分靈動

“娘娘慢些走！雪天路滑，仔細(xì)腳下！”云林提著裙擺快步跟在后頭，手里捧著件墨狐長斗篷，狐毛濃密順滑，在雪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斗篷內(nèi)襯是淺杏色錦緞，繡著細(xì)密的佛手柑暗紋，針腳細(xì)得幾乎看不見；湊近了還能聞到縷縷香氣——是若璃偏愛的玫瑰與梨花合香，混著狐毛的暖意，讓人聞著便覺妥帖

云林趕上前來，伸手想為若璃披上斗篷，又怕碰著她發(fā)間的簪子，動作格外輕柔：“娘娘您瞧這風(fēng)，雖不大卻帶著寒氣，快把斗篷披上吧，仔細(xì)凍著。您要是想瞧雪景，咱們慢慢走便是，左右萬方安和就在這兒，跑不了的?！?/p>

……

“是啊娘娘，這天兒看著晴，風(fēng)里藏著的寒氣可不含糊呢！”云香快步從后頭趕來，手里提著一尊鏨花銅制小暖爐，爐身刻著流云紋，銅色被炭火烘得泛著暖光，連提爐的銀鏈都帶著溫意

她身后不遠(yuǎn)處，三十余名侍衛(wèi)身著玄色勁裝，腰佩長刀，步伐整齊地隨護(hù)著，既保持著恰當(dāng)?shù)木嚯x不擾主子清凈，又將周遭動靜盡收眼底，身姿挺拔如松

若璃轉(zhuǎn)頭見了，忍不住彎起唇角，伸手輕輕點了點云香的額頭，語氣帶著幾分嬌憨的打趣：“傻云香，先顧著你家娘娘別被風(fēng)吹著是真，倒不如想想——今年除夕人多，你家娘娘要備多少份禮才夠？”

她說著歪了歪頭，驚鴻髻上的白玉梅花玲瓏簪輕輕晃動，紅寶石蝴蝶釵的碎鉆閃著光，眼尾彎起的弧度靈動又俏皮，活脫脫像個盼著熱鬧的小姑娘，半點沒有貴妃的架子

……

云香聽了，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暖爐的熱氣烘得她臉頰泛紅：“娘娘哎，這話可不假！往前哪年除夕，您備的禮都沒少過——定郡王府那兩位小阿哥、小格格，得挑合心意的玩具和新衣裳；寶郡王和純郡王的筆墨、玉佩也得精心選；邊關(guān)的大公子，您總惦記著他在軍中辛苦，要備些暖身的狐裘和傷藥；府里的二公子正用功，文房四寶和孤本典籍也不能少，哪回不是列著單子挑好幾天？”

云林在一旁聽著，也笑著打趣：“可不是嘛！要不是娘娘的庫房足足有三四個，里頭滿是皇上賞的珍玩、各地進(jìn)貢的好物，再加上蘇大將軍時常從邊關(guān)捎回的奇珍、蘇詹事尋來的孤本、蘇夫人送來的江南精巧玩意兒，這么年年送下來，庫房早該空了！也就娘娘心細(xì)，每位的喜好都記著，挑的禮樣樣合人心意。”

若璃聽著云林、云香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忍不住彎著唇角抬手?jǐn)n了攏鬢邊的碎發(fā)，紅寶石蝴蝶釵上的碎鉆映著雪光，晃出星星點點的亮；指尖拂過白玉梅花玲瓏簪的花瓣，語氣里帶著幾分嬌俏的嗔怪：“你們倆這是串通好了來數(shù)落我？我今年才二十六呢，怎么被你們說得，倒像個日日操心瑣事的老嬤嬤了！”

她頓了頓，眼底忽然浮出幾分狡黠的光，伸手從云香手里接過那尊鏨花暖爐，溫?zé)岬臍庀㈨樦讣饴叫目?，連眉眼都軟了幾分：“不行，今年除夕見了皇上，還有莞嬪（甄嬛）、惠嬪（沈眉莊）她們，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瞧瞧我為了備禮費了多少心思”

說到這兒，她忽然想起什么，眼底亮了亮，聲音都輕快了些：“對了，今年意歡也來圓明園過除夕，可算有人能跟我好好聊詩詞了！到時候跟莞嬪、惠嬪她們圍在一塊兒，品著溫好的荷花酒，說說新讀的話本，再趁機討些皇上賞的新奇玩意兒，添補添補我的庫房，這才不算白忙活一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