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指尖輕輕點著意歡謄寫的山茶詩箋，目光悠遠了些，緩緩開口：“這山茶啊，本就和旁的花不一樣。你看那桃、李、海棠，凋零時都是一瓣一瓣往下落，帶著幾分纏綿的頹意；可山茶偏不，它要落，便是整朵整朵地墜，花瓣緊緊簇在一起，半點不松散?！?/p>

她頓了頓，指尖劃過紙面“雪壓霜欺自吐華”一句，續(xù)道：“它專在寒冽的冬季抽芽綻放，頂著霜雪也開得殷紅燦爛；等春日回暖，百花要開時，它反倒利落謝去，從不在枝頭上留一星半點衰敗的痕跡，往往一落就是半樹、一樹，干脆得很?！?/p>

“說起來，倒像位高貴又傲嬌的公主?！比袅лp笑出聲，眼里帶著幾分打趣，“既不肯在寒冬里露怯，也不愿在春日里爭艷，自始至終都端著風骨?！?/p>

這話引得眾人都笑了，溫宜忍不住小聲問：“那瑾母妃，這般特別的花，是不是該養(yǎng)在屋里好好護著？”

“偏不?！比袅u頭，“山茶最不適合悶在室內。它的根要扎在開闊的泥土里，葉要沐著曠野的風，得在庭院角落、或是山間坡地那樣遼闊的地方，才能長得旺、開得艷?！?/p>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話音稍歇，看著眾人好奇望來的目光，才慢悠悠道：“而且啊，山茶花還有句特別的花語——”

滿室瞬間靜了下來，海蘭停下了撥茶的手，晰月支著下巴往前湊了湊，連向來沉靜的香見都抬眸望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落在若璃身上，等著聽那句特別的花語

……

“你怎敢輕視我的愛?！比袅е讣饨K于從詩箋上移開，語調輕緩卻帶著千斤分量，末了又輕聲補了句，“多決絕的話啊?！?/p>

話音剛落，暖閣里瞬間靜了幾分。海蘭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這般熾烈又帶著鋒芒的花語，竟與山茶那傲寒而落的風骨這般契合

晰月張了張嘴，原本想問的話咽了回去，只覺得那句“決絕”說得再貼切不過

青櫻與意歡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想來是同想起了詩詞里山茶“不與曇花爭夜艷”的傲氣

連玉妍都收了平日的活潑，溫宜更是抿著唇，似在細細琢磨這花語里藏的力道，唯有香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畫筆，目光落在案上的花箋，若有所思

……

若璃見眾人仍沉浸在山茶花語的決絕里，便笑著換了話頭，指尖劃過案上畫著芍藥的花箋：“其實世上每朵花都有著獨一無二的花語，就連寓意看似分明的花，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就說這芍藥吧，世人大多只知它是離別之花，古時友人相別、戀人離散，常折芍藥相贈，藏著‘惜別’的意韻?！?/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或了然或好奇的神色，繼續(xù)道：“可少有人知，除了離別，芍藥也藏著熱烈的情意。若是男女之間互贈芍藥，便不是惜別，反倒代表著‘情有獨鐘’——認定了對方，此生眼里再無旁人?！?/p>

這話一出，暖閣里瞬間熱鬧起來。溫宜當即睜大眼睛追問：“真的嗎？那送芍藥到底是說再見還是說喜歡呀？”

玉妍也湊過來，笑著接話：“這可太有意思了，同一種花，竟藏著兩種全然不同的意思！”海蘭指尖輕點茶盞邊緣，眼底滿是興味

晰月往前挪了挪身子，顯然也想聽個明白

青櫻與意歡相視一笑，都覺得這花的寓意著實奇妙，連向來沉靜的香見，也抬眸望來，眼中多了幾分好奇

……

“再比如這桃花，”若璃指尖轉而點向畫著桃花的花箋，眉眼間帶著幾分笑意，“尋常人提起它，最先想到的定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只當它是象征夫妻美滿、宜室宜家的吉兆，嫁娶之時也愛用桃花妝、鋪桃花箋，討個熱鬧喜氣的好彩頭。”

她話鋒微轉，繼續(xù)道：“可這花語也分情境。若是將桃花贈與有學識的長輩，那意思便全然不同了——此時的桃花，藏的是‘桃李滿天下’的贊譽，贊的是長輩教書育人、門生遍布的功德，與情愛美滿半分不沾邊?！?/p>

“哇！”溫宜最先忍不住驚嘆出聲，小手輕輕拍了一下，“原來送花還有這么多門道！同一種花，送的人不一樣，意思差得這么遠！”

玉妍也跟著點頭，眼里滿是新奇：“可不是嘛，這要是送錯了，豈不是鬧笑話？”

一旁的海蘭與晰月也連連頷首，連青櫻與意歡都覺得這說法新鮮，暖閣里的氣氛愈發(fā)熱烈起來

……

“還有夾竹桃也格外特別，單是花色不同，花語就差得遠了?！比袅е讣鈩澾^案角那支風干的夾竹桃標本，緩緩道來，“這桃色的夾竹桃，花語可不是什么溫情脈脈，反倒帶著警示意味，是‘注意危險’的提醒?！?/p>

這話讓眾人微微一怔，溫宜下意識蹙了蹙眉：“危險？看著倒挺好看的?！?/p>

“黃色的就不一樣了?！比袅г掍h一轉，“黃色夾竹桃的花語，是‘深刻的友情’，反倒藏著幾分真摯暖意。”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夾竹桃這性子也難得，它生性強健得很，既不挑土壤，也不嬌氣，哪怕是墻角石縫里，給點陽光雨露就能扎根成活，半點不似尋?；ú菽前汶y伺候。所以世人也常說，它是品性堅韌的代表。”

暖閣里一時靜了下來，眾人都若有所思。海蘭輕輕摩挲著茶盞，低聲道：“原是這樣，同一種花，不僅花色藏著不同寓意，連性子都這般有風骨?！?/p>

晰月點頭附和，青櫻與意歡相視一眼，顯然也在琢磨這花里藏的門道，連香見都垂眸望著畫筆，指尖輕輕動了動，似是將這番話記在了心里

……

“其實咱們身邊常提的花，也都藏著這般講究?！比袅抗饩従彃哌^眾人，笑著說道，“就像青櫻喜歡的茉莉，別看它花小香濃，情意可重得很——男女之間互送茉莉花，是在表達‘堅貞不渝的愛意’；可若是送給知己好友，它又成了‘純潔的友誼之花’，半點不違和。”

青櫻聞言，指尖輕輕攏了攏袖口，眼底漾開淺笑，顯然對這兩層寓意都格外喜歡

“還有玉妍偏愛的木槿，”若璃轉向玉妍，語氣里帶著贊許，“它的花語是‘永恒的美麗’，恰如它朝開暮落卻終年不絕的花期，藏著生生不息的鮮活勁兒?！?/p>

玉妍立刻挺直了脊背，臉上滿是得意，仿佛這花的寓意是對自己的夸贊

“海蘭鐘意的薔薇，”若璃又看向海蘭，語調溫柔了些，“花語是‘深切的思念’與‘高尚的美德’，既藏著繾綣情意，又透著端莊風骨，與你最是相配?！?/p>

海蘭微微頷首，眼底泛起溫潤的笑意，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茶盞

“晰月喜歡的木芙蓉，”若璃看向一旁的晰月，眼中帶著寵溺，“花語是‘纖細之美’，不是柔弱的意思，是那種藏在溫婉里的靈動秀氣，正合你這丫頭的模樣。”

晰月聽得臉頰微紅，不好意思地往若璃身邊湊了湊

“至于意歡的菊花，”若璃與意歡對視一笑，“自然是‘不屈的傲骨’，就像你詩里寫的‘自甘寂寞傲秋霜’，這份風骨最是難得。”

意歡眼底閃著光，輕輕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

最后，若璃看向一直靜靜聆聽的香見：“香見喜愛的蓮花，花語是‘智慧與高雅’，恰如它‘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態(tài)，藏著通透潔凈的氣韻?！?/p>

香見抬起頭，眼中雖未多言，卻輕輕彎了彎唇角，顯然也認同這份形容

“其實啊，人偏愛哪種花，往往能映出一人的底色?！比袅е讣庠诟魃ü{上輕輕劃過，目光里帶著幾分通透

“這就像昨日在上下天光，我借著送茶的由頭，悄悄觀察那三位公子的動作習慣一般——接茶時是雙手捧接還是單手輕接，飲茶時是慢啜細品還是干脆利落，還盞時是隨意擱置還是端正擺放，這些細微之處，藏著的正是他們平日里養(yǎng)出的性子與風骨。”

她頓了頓，看向眾人了然的神色，續(xù)道：“愛花也是如此。喜歡茉莉的，多半藏著純粹真摯的心思；偏愛菊花的，骨子里定有幾分不肯折腰的傲氣；就連鐘意蓮花的，也多是向往清雅通透的品性?；ǖ脑⒁?，原就是人的心意投射，半點做不得假。”

溫宜聽得分明，立刻用力點了點頭，小手還緊緊攥著那塊沒吃完的梅花酥，脆生生地接話：“怪不得我最喜歡桃花！原來桃花藏著這么多好意思，又嬌俏又熱鬧，就像春日里曬的太陽一樣暖乎乎的！”說著，還忍不住朝案上那幅桃花箋望了一眼，眼里滿是歡喜

……

……

晰月眨著靈動的眼睛，往若璃身邊湊了湊，手臂輕輕挽住她的胳膊，帶著幾分嬌憨追問：“額娘講了這么多花的門道，那額娘自己是不是最喜歡玫瑰呀？”

……

這話一出，意歡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腦海里瞬間閃過曲水流觴那日的光景——皇上端坐主位，望著席間眾人談及偏愛花草，曾淡淡落下一句“要說最好，還是紅梅與玫瑰”，彼時皇上的目光還似有若無地瞥向若璃，那份藏在話語里的深意，她當時便品出了幾分

此刻聽晰月這般問，意歡心頭悄悄漾起笑意，也跟著抬眸望向若璃，眼底藏著幾分了然的期許

……

其余人也瞬間被勾起了興致。玉妍往前探了探身子，溫宜更是睜大眼睛望著若璃，就連素來沉靜的香見都抬了抬眼

畢竟萬方安和書房里那幅玫瑰圖太過顯眼，是若璃十六歲還未入宮時親手畫的，眾人都見過，此刻都齊齊投來好奇的目光，等著她的回答

……

若璃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的花箋，目光飄向窗外，似是透過暖閣的窗欞，望回了十六歲前的蘇府歲月，語氣里帶著幾分悠遠的懷念：“以前在蘇府，我閨房外的瓊花苑里種滿了垂絲海棠，一到春天便開得如云似霞；東南角特意辟了塊地，紅的、粉的、白的玫瑰栽得整齊，風一吹滿院都是甜香；書房外更有棵老梨樹，花開時像落了層雪；后院還有方荷花塘，夏日里碧葉連天，粉荷亭亭。說起來，這四種花我都打心底里喜歡?！?/p>

……

“海棠最是婉約?！币鈿g率先開口，眼底帶著對詩詞的敏悟，“恰如‘庭院深深綻海棠’里的繾綣姿態(tài)，藏著溫柔的心思。”

晰月立刻接話，眼里閃著光：“玫瑰才妙呢！紅的熱烈，粉的嬌俏，白的清麗，鮮活又熾烈，看著就有生氣?！?/p>

“梨花的清雅最難得。”海蘭柔聲補充，“‘粉蕊瓊枝綴滿椏’，開得素凈又溫潤，半點不張揚。”

青櫻也點頭笑道：“荷花也極好，‘翠蓋擎珠映日新’，配上塘里游弋的魚兒，既有高潔風骨，又添了幾分靈動生氣?！?/p>

一直靜靜聽著的香見，此刻忽然淺淺笑了，輕聲道：“這四種花的好，合在一起，便組成了娘娘的性子?！?/p>

“可不是嘛！”玉妍當即拍了下手，溫宜也跟著用力點頭，小手拍得輕快，眼里滿是贊同

晰月更是湊近若璃，脆生生道：“但我覺得，額娘最像玫瑰！鮮活熱絡，又帶著骨子里的明艷風骨，一看就讓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