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霄望著若璃被玉妍、香見圍著笑鬧的模樣，又想起方才瞥見寶親王府幾位福晉格格鬢邊、腕間眼熟的飾物，端著茶盞無奈地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幾分寵溺的嗔怪：“我和你大伯這些年四處為你姑母搜羅的奇珍異寶，單是萬方安和就裝了足足幾個庫房，更別提皇上時不時賞下的那些稀罕物件，哪一件不是挑著最好的送過去?！?/p>

他頓了頓，指尖輕叩杯壁：“結果呢？寶親王府那幾位福晉、格格，再加上香見、玉妍陪著她一開心，估摸著庫房里的好東西早送出去大半了。更別說這些年她雖長住圓明園，卻從沒斷過給宮里各宮嬪妃送年禮——自打皇后宜修倒了之后，年年如此，從不怠慢?！?/p>

這話里半分計較的意思都沒有，滿是對自家妹妹的心疼：“也不是說舍不得那些物件，就是覺得她太實誠，真傻。那些成色頂尖的寶石珠子、碧璽珠子，怕是早被她一股腦兒送了人?！?/p>

蘇承翊聽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隨即又舒展開來。他常年在邊關，本就不看重這些金玉之物，只是想到姑母這般毫無保留地待人，難免擔心她吃虧，低聲應道：“姑母心善，向來把旁人的歡喜放在前頭，哪里會想著留私?！?/p>

一旁的蘇承安抬眸看向若璃的方向，少年眼底滿是真切的擔憂，輕聲接話：“那些珠子寶石倒也罷了，只是姑母這般處處周全旁人，就怕有人不識好歹，反倒辜負了她的心意?！痹捖洌窒肫鸸媚复约旱奶蹖?，語氣里添了幾分堅定，“往后我多留意些，定不讓姑母受委屈?！?/p>

……

蘇逸霄見兩個孩子一臉憂心，反倒被逗笑了，指尖輕點茶盞沿，眼底漾開一抹釋然的笑意：“也不是全然都送了，她那些寶貝藏品和字畫，倒是護得緊，半分沒往外給過?！?/p>

蘇承翊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姑母素來愛這些筆墨丹青，自然會妥帖珍藏

蘇承安緊繃的嘴角也松快下來，少年人眼底的擔憂散去大半，忍不住輕聲笑道：“還是這些字畫合姑母的心意，換了別的，怕是早跟著那些珠子寶石布料一道送出去了?！?/p>

……

蘇逸霄的目光越過席間流轉的燭火，落在了瑯嬅那桌——意歡正與瑯嬅、蘇綠筠坐在一起，手里端著茶盞，正含笑聽蘇綠筠說著孕期趣事，偶爾插言幾句，語氣溫和，眼底仍帶著那份文人女子特有的通透澄澈，與若璃對視時，二人還會默契地相視一笑

他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心中悄然掠過一絲隱憂。這深宮最是磨人，多少純粹心性都在此間消磨殆盡

他輕輕嘆了口氣，暗自思忖：但愿這姑娘將來入宮，能守得住這份初心，莫要辜負了她與若璃這場難得的知己情誼才好

……

胤禛端坐在主位，指尖剛摩挲過溫熱的茶盞，胸口便泛起一陣熟悉的倦意，四肢百骸似浸了些沉滯的乏力。但他面上依舊沉穩(wěn)，只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坐姿，恰好瞥見小太監(jiān)捧著一疊折子走近

“倒是巧，這又來折子了?！彼Z氣平淡，聽不出半分疲憊，說著便緩緩起身，目光轉向若璃時，卻添了幾分柔和，“廊下的投壺瓶和箭矢都備妥了，你帶著孩子們去玩玩，不必拘著?！?/p>

他看著若璃眼底一閃而過的關切，又不動聲色地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那目光似在說“安心，無妨”。

“奴才伺候皇上。”蘇培盛早已躬身候在一旁，見胤禛移步，連忙上前引路

二人一前一后往九州清晏的樓閣走去——樓上早已備好鋪著軟墊的軟榻，憑欄而立時，視野開闊極了，下頭庭院里的動靜能看得一清二楚

……

……

胤禛剛一離開，弘晝便立刻跨步到若璃身邊，語氣里帶著幾分久別重逢的親昵與委屈：“額娘，兒臣在邊關待了一年多，可算見著您了！”

若璃被他這副模樣逗笑，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眼底滿是溫柔：“瞧你這話說的，那你在邊關，有沒有喝到我特意吩咐人送去的木樨膏？”

“喝到了喝到了！”弘晝連忙點頭，語氣里添了幾分雀躍，“是木樨清露，甜而不膩，兒臣每次喝都能想起額娘您來！”

“瑾母妃，五哥！”溫宜拉著若璃的衣角晃了晃，小臉上滿是期待，“我們去投壺嘛，方才皇上說了廊下都備好了！”十六歲的淑和也站在一旁，笑著朝若璃點了點頭，眼里藏著幾分躍躍欲試

正說著，玉妍和香見也走了過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娘娘安好，純郡王安好。”

“投壺？”弘晝一聽來了興致，當即揚聲笑道，“你們可不知道，我額娘的投壺絕技才叫厲害，七步開外背身投壺，保管百發(fā)百中！”

這話剛好落在不遠處的甄嬛、沈眉莊耳中，二人皆是一臉驚奇，沈眉莊笑著附和：“娘娘竟還有這等本事？我們可得好好開開眼界?！?/p>

若璃笑著應下，正要起身，一旁的蘇逸霄卻將她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倦意看得分明——她哪里是真想去投壺，分明是陪這些小輩熱鬧，她心底最盼的，不過是窩在軟榻上安安靜靜看本話本罷了

“既然孩子們都想去，那便試試?！比袅合滦念^的乏意，笑著牽過溫宜和淑和的手，“我教你們投，保管一投一個準?！?/p>

說著便帶著兩個小姑娘往外走，香見、玉妍緊隨其后，后頭還跟著聞聲趕來的晰月、海蘭與青櫻，甄嬛、沈眉莊幾人也相攜著跟了上去

蘇逸霄望著妹妹強打精神的背影，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轉頭對身旁的蘇承翊、蘇承安道：“跟上吧，別讓她累著?！焙霘v、弘晝與弘玢夫婦也連忙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跟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廊下而去

……

“來，溫宜，香見，玉妍，都過來試試?！比袅ё叩嚼认碌耐秹仄壳埃S手從木盤里拿起一根箭矢，笑著對幾個姑娘招手

她側身站定，與投壺瓶約莫五步距離，身姿從容挺拔，只手腕輕輕一揚，箭矢便帶著利落的弧度飛出，“?！钡囊宦暦€(wěn)穩(wěn)落進了壺中

“哇！娘娘好厲害！”溫宜最先拍手驚呼，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淑和也笑著點頭，眼底滿是贊嘆

幾個姑娘立刻來了興致，溫宜率先拿起一根箭矢，踮著腳瞄準了半天

玉妍性子爽朗，學著若璃的模樣揚手便投，雖差了些準頭，卻毫不氣餒

香見握著箭矢的手微微收緊，凝神看了片刻才輕輕送出

淑和與晰月也各自取了箭，認真地嘗試起來，廊下不時響起箭矢碰撞壺壁的脆響與姑娘們的輕呼和笑意

……

……

青櫻也笑著從木盤里取了根箭矢，站姿瞧著隨性，手腕卻利落一揚，箭矢“嗖”地飛出，穩(wěn)穩(wěn)落進壺中，動作竟比先前幾位姑娘都要干脆

“青櫻側福晉也挺厲害！”玉妍忍不住贊了一句，語氣里滿是真心

青櫻指尖輕輕摩挲著箭桿，淺笑道：“談不上厲害，不過是十歲時在園子里，額娘教過些皮毛罷了?！痹捳Z輕柔，尾音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親昵，仿佛提起“額娘教過”這幾個字，便藏著旁人不及的熟稔與貼近

不遠處的晰月剛投完一箭，聞言抬眸看了青櫻一眼，眼底的笑意淡了淡，暗自蹙了蹙眉——這話聽著雖是應答夸贊，倒像是在暗暗炫耀自己與額娘的親近，仿佛那份“額娘教過”的淵源，是旁人比不得的，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拿起了下一根箭

……

跟著過來的意歡并未湊上前試投，只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看著。她的目光落在若璃身上，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皺——旁人只看見若璃笑著指點姑娘們投壺，眼底滿是溫和，可她卻瞧得分明，那溫和之下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意歡暗自思忖：這疲憊哪里是今日才有的？分明是常年累月攢下的——每年在圓明園要費心思索給各宮的年禮，不會敷衍了事

如今除夕家宴，又要強撐著精神陪這些小輩熱鬧。她忽然想起往日在萬方安和，二人圍坐案前，就著一盞清茶花箋對詩的模樣，那時若璃眼底的松弛與愜意，才是真正卸下防備的放松啊

……

弘歷望著若璃耐心指點溫宜投壺的身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身旁的弘玢與董鄂福晉也默契地沉默著，眼底皆是同款的心疼

自先皇后宜修倒臺后，宮里各宮的年禮便成了額娘每年的牽掛，從選料、配送到核對清單，樁樁件件都親力親為，從未有過半分敷衍；如今除夕家宴，她又強撐著精神陪小輩們嬉笑玩鬧，半點不肯流露倦意

……

弘歷忽然想起幼時與弘玢去萬方安和練字的光景——那時額娘總愛半躺半靠在軟榻上，手邊攤著話本，陽光灑在她身上，滿是悠閑松弛的模樣，哪像如今這般時時周全旁人

弘玢似是也想起了往昔，輕輕嘆了口氣，心底暗恨：若不是先皇后當年作祟，額娘何至于被這些瑣事纏累至此，真是害人不淺！

廊下的若璃恰好投中一支箭，迎著孩子們的歡呼笑了笑，目光卻不自覺往九州清晏的樓閣方向瞥了瞥

她暗自思忖：胤禛許是正在上頭看著呢，這或許是他能陪大家度過的最后一個除夕，即便自己累些，能讓他瞧瞧這滿院小輩的熱鬧光景，讓他安心些，也值了

若璃見溫宜、青櫻幾個姑娘玩投壺玩得盡興，廊下滿是清脆的笑語，又瞥見甄嬛、沈眉莊等人望著投壺瓶，眼神里藏著幾分“只聞其名未見其技”的驚奇，便笑著拍了拍手：“你們瞧仔細了?！?/p>

她緩步往后退了數(shù)步，站定在七步開外，隨即輕輕轉過身去，背對著投壺瓶。眾人霎時安靜下來，連呼吸都放輕了些。只見若璃手腕微抬，手中箭矢順著慣性飛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劃過半空，“?！钡囊宦暎€(wěn)穩(wěn)落進了壺中

……

“哇！瑾母妃太厲害了！”溫宜的驚呼率先打破寂靜，玉妍、香見也忍不住拍手贊嘆，甄嬛、沈眉莊，晰月海蘭更是滿臉驚嘆，相視一笑，滿眼都是“果然名不虛傳”的神色

蘇逸霄、蘇承翊、蘇承安站在人群外圍，沒有上前湊這份熱鬧，只靜靜望著廊下被小輩們圍著的若璃

蘇逸霄眼底是藏不住的心疼與寵溺，蘇承翊微微頷首，目光里滿是對姑母技藝的認可，蘇承安則攥了攥指尖，只盼這場熱鬧能早些散了，讓姑母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