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月院子·暖閣

晰月回到自己的院子，一進暖閣便卸了外頭的厚披風，往鋪著軟墊的榻上一坐，整個人還帶著見了新生兒的雀躍，可嘴角的笑意沒掛多久，就輕輕垮了下來

她摩挲著榻邊繡著海棠的錦緞，眼神不自覺飄向窗外，輕聲呢喃：“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

語氣里藏著難掩的羨慕——方才見福晉有了永璉，綠筠八個多月的身孕，海蘭又查出喜脈，這份對新生的期盼，越發(fā)撓得她心頭發(fā)癢

貼身侍女星璇端著剛溫好的紅棗桂圓茶進來，見她這模樣，立刻笑著寬慰：“格格這話說的，王爺本就最喜格格您這般柔美嬌俏的性子，往日里也常來咱們院子，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的。您瞧今兒這雙喜臨門的光景，說不定福氣也能沾到您身上呢！”

晰月接過茶盞，暖融融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心里的那點失落也散了些

她抿了口甜潤的茶湯，輕輕點頭：“也是，急也沒用，總會有的?！闭f著，眉眼又重新彎了起來

……

“對了，格格，老爺來信了?！毙氰袷呛鋈幌肫鹗裁?，轉身從里間梳妝臺的描金盒子里取出一封封緘完好的信，遞了過來

“父親給我寫信了？”晰月眼睛一亮，方才那點對孩子的悵惘瞬間被沖淡，笑著伸手接過，“快給我看看?！?/p>

她在榻上坐定，小心撕開封口的蠟印，展開信紙細細讀起來。信上字跡工整，盡是家常話——父親說家里一切安好，母親的風濕冬日里也沒犯，父親跟在貴妃娘娘父親蘇大人后頭學習水利，還特意叮囑她在園子里多陪陪貴妃娘娘，替她分些煩悶。讀到末尾提及“子嗣之事要抓緊”時，晰月忍不住輕笑出聲，對著星璇道：“父親倒還記掛著我那點心思，這事兒哪是急得來的嘛。”

話音剛落，院外忽然傳來侍女的通報：“格格，福晉身邊的素練姑姑來了?！?/p>

晰月連忙放下書信起身，笑著吩咐：“快請進來?！?/p>

素練捧著個描金托盤走進來，托盤上蓋著塊淺粉色錦緞，見了晰月便屈膝行禮，臉上堆著喜氣：“晰月格格安。今日府里雙喜臨門，福晉說要給各位主子沾沾喜氣，盼著大家都能和海蘭格格一樣，早日懷上小主子，特意讓奴才來送鐲子?！?/p>

說著便掀開了錦緞，露出底下一對赤金雕花木芙蓉嵌碧玉鐲，流光溢彩

……

“多謝福晉惦記，費心了?！蔽乱宦牎罢聪矚狻薄皯押⒆印?，心里頓時樂開了花，伸手拿起一只鐲子

這鐲子雖比不上額娘賞的那些珠寶精美絕倫，雕工卻也細致，芙蓉花瓣栩栩如生，碧玉瑩潤透亮，終究是沾了今日雙喜的好彩頭

她當即就戴在了手腕上，轉動間金翠相映，襯得手腕愈發(fā)纖細

……

……

東廂房暖閣里

地龍燒得正旺，暖融融的熱氣裹著淡淡的參藥香，還混著搖籃里嬰孩的乳香，在室內(nèi)緩緩彌漫

傅恒早已借口營中有事務，起身離開了圓明園——若此刻還在這暖閣里，聽到接下來母女倆的對話，怕是當場就要震怒駁斥，斷不會容她們行此陰私之事

暖閣內(nèi)只剩瑯嬅與富察福晉

瑯嬅靠在鋪著軟墊的床頭，臉色雖比先前好了些，眉宇間卻攏著化不開的擔憂，她攥著富察福晉的手，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這鐲子上的東西，真的妥當嗎？萬一被額娘或是她們察覺了，可怎么收場？”

……

富察福晉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銳利而篤定，語氣不容置疑：“放心，斷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這藥粉是特意找隱秘的藥匠配的，藏在碧玉里頭，連氣味都被金飾的火氣蓋得干干凈凈。”

她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安撫：“而且你也別擔心傷了她們身子，這可不是麝香那種能讓人終身不孕的，只是些能暫緩身孕的溫和藥材，只圖個避孕的效用，對康健無大礙?！?/p>

說著，她眼底閃過一絲算計：“再者，她們?nèi)杖涨茟T了娘娘賞的那些稀世珍寶，這鐲子不過是尋常的赤金嵌玉，頂多算個應景的玩意兒，她們戴個新鮮也就丟在妝奩里了，誰會特意拿在手里細究？自然不會出事?！?/p>

……

意歡院子·暖閣

意歡正臨帖，案上攤著雪浪宣，硯臺里的徽墨研得細膩，筆下是若璃先前吟過的《詠鈴蘭》與《白海棠》詩詞，字跡清雋飄逸，頗有幾分若璃的灑脫氣韻。窗外的殘雪映著日光，落在宣紙上，倒讓筆下的字跡更添了幾分清雅。

清荷捧著個紫檀木錦盒走進來，腳步放得極輕，生怕擾了主子臨帖，只在案旁輕聲稟報：“主子，福晉派素練姑姑送來一只鐲子，說是今日府里雙喜臨門，讓您沾沾大阿哥和海蘭格格的喜氣?！?/p>

說著便輕輕打開錦盒，里面鋪著寶藍色絨布，一只赤金雕菊花嵌碧玉手鐲靜靜臥在中央——菊花雕得舒展大氣，花瓣邊緣帶著自然的卷曲弧度，花心嵌著的碧玉成色勻凈，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挑選的，倒合了意歡素日愛菊的喜好

意歡頭也沒抬，目光仍落在筆下的字跡上，筆尖懸在宣紙上，墨點凝而未落，只是淡淡吩咐：“收起來吧?！闭Z氣平靜無波，聽不出半分喜怒，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全然沒將這“喜禮”放在心上

“是?！鼻搴蓱乐髯铀貋聿恢剡@些金玉俗物，便默默合上錦盒，轉身走到梳妝臺前，輕輕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將錦盒妥帖收進深處，與其他不常戴的首飾放在一起，仿佛從未有過這只鐲子

……

……

青櫻院子·暖閣

阿箬捧著個錦盒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歡喜，湊到青櫻跟前：“格格，您瞧，福晉特意讓人送了鐲子來！說是沾沾大阿哥和海蘭格格的喜氣呢?！?/p>

她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只赤金雕茉莉嵌碧玉手鐲，茉莉花瓣雕得鮮活靈動，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福晉倒是細心?！鼻鄼呀舆^手鐲，指尖摩挲著冰涼的金玉，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她素來偏愛茉莉，福晉竟還記著這點

她對著光看了看，鐲子成色尚好，雕工也扎實，便隨口道：“放梳妝臺上吧，偶爾戴戴也無妨?！?/p>

阿箬連忙應著，小心翼翼地將鐲子擺在梳妝臺的玉盤里，與其他首飾襯在一起，倒也添了幾分亮色

……

……

雍正十三年一月底·杏花春館正殿

暖閣里地龍余溫未散，窗欞外雖仍有殘寒，殿內(nèi)卻已浸著幾分初春的溫潤

玉妍與香見相對坐在鋪著錦墊的玫瑰椅上，案頭攤著素白畫紙、幾錠松煙墨與各色繡線，淺淡的絲線香氣混著角落里銅爐飄出的梅花香，在空氣里輕輕漫開

……

“香見，你看這個樣式怎么樣？”玉妍指尖捏著張畫紙遞過去，紙上用狼毫筆蘸淡墨勾勒出幾枝盛放的桃花，花瓣層次分明，連花萼的細絨毛都用兼毫筆描得真切

她今日穿了件桃夭色繡暗紋襖裙，襯得臉頰愈發(fā)嬌俏，說話時眼里閃著期待的光

香見放下手中的紫毫筆，指尖輕輕拈過畫紙。她眉眼本如靜蓮般清冷，今日卻換了件寒部粉紫色毛領長裙，領口的狐毛蓬松柔軟，額間嵌著的粉色碧璽額飾在暖光下泛著溫潤光澤，倒添了幾分柔婉

她細細端詳著畫紙上的紋樣，又抬眼掃過玉妍的襖裙，輕聲道：“我覺得桃夭色襯不出這桃花的鮮活。還是前些日子娘娘賞你的那匹藤黃色云錦，繡上你畫的桃花紋樣，明黃襯粉白，才更顯眼靈動?！?/p>

玉妍支著下巴靠在案邊，聞言輕點了點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畫紙邊緣：“藤黃配桃花，的確活潑嬌嫩，像春日里剛冒頭的新色?！?/p>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底笑意更濃，湊近了些笑道：“說起來，半月前坦坦蕩蕩那邊可真是熱鬧——寶親王福晉誕下了大阿哥，海蘭姐姐也診出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咱們娘娘真真二十八歲就做了正經(jīng)的嫡親祖母，說是世上最年輕最好看的祖母，一點都不夸張！”

香見唇邊也漾開淺淡的笑意，語氣里帶著幾分認同：“名分上確實是最正經(jīng)的嫡親祖母，偏生娘娘瞧著還那般年輕”

“哎，你方才在畫什么？我瞧瞧?！庇皴抗饴湓谙阋姲割^的畫紙上，好奇地湊過身

香見將自己的畫紙推過去，紙上是幾筆寫意的流云，云間棲著兩只展翅的大雁，線條用紫毫筆勾得流暢舒展，墨色濃淡相宜

“是流云和大雁，”她淺笑解釋，指尖點了點雁翅的紋路，“我見娘娘書房墻上掛著的《秋蒲蓉賓圖》，里頭的大雁姿態(tài)極好，便照著用毛筆臨了幾筆?！?/p>

兩個剛滿十四歲的姑娘，一個眼含嬌俏，一個自帶清婉，就著紙上的花紋樣式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偶爾為“配色濃淡”爭兩句，偶爾又為“紋樣靈動”相視而笑，細碎的話語混著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倒讓這殿內(nèi)的暖意更添了幾分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