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養(yǎng)心殿御書房,晨光透過窗欞,在明黃的龍紋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弘歷已換下昨日的素服,身著一襲明黃龍紋常服,龍鱗繡紋在晨光中泛著沉穩(wěn)的光澤
他立于殿中,望著坐在上首太師椅上的若璃,斟酌片刻后開口:“皇額娘,如今朝局初定,后宮位分之事,也該盡早擬定下來了?!?/p>
若璃身著淡青色荷花云錦旗裝,裙上繡著疏朗的荷瓣紋樣,襯得她神色愈發(fā)清雅平和
她抬眸看向弘歷,指尖輕輕搭在椅扶上,語氣從容:“瑯?gòu)蒙頌榈崭x,冊(cè)封為皇后本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這后宮位分的具體章程,讓她來定便是,也當(dāng)是給她練練手?!?/p>
稍頓,她又補(bǔ)充道:“若她拿不定主意,你便記著——意歡與青櫻,論家世與品行,封妃是妥當(dāng)?shù)?;海蘭、綠筠、晰月這三位格格,也當(dāng)一視同仁,皆封為嬪。如此安排,既合規(guī)矩,也顯公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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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八月初
長春宮的正殿內(nèi),氣氛沉靜得能聽見窗外風(fēng)拂檐角的輕響。瑯?gòu)蒙碇嗌C纏枝蓮旗裝,端坐上首的寶座,新封皇后的威儀在她周身淡淡散開,腕間琉璃萬佛鐲隨著抬手的動(dòng)作輕晃
意歡、青櫻按品級(jí)分立坐兩側(cè),晰月、海蘭、綠筠則依序坐于下首,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期待與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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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已傳下旨意,定了后宮位分?!爆?gòu)玫穆曇羟逦辛Γ耙鈿g為舒妃,居儲(chǔ)秀宮;青櫻為嫻妃,住延禧宮;海蘭為愉嬪,居啟祥宮;綠筠為純嬪,住鐘粹宮;晰月為慧嬪,住咸福宮?!?/p>
她一一念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掃過眾人,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語氣添了幾分嚴(yán)肅:“除了位分,還有阿哥撫養(yǎng)的規(guī)矩,也得按制來,不能亂了章法?!?/p>
海蘭與綠筠聞言齊齊抬眸,眼中瞬間盛滿關(guān)切——一個(gè)懷著身孕,一個(gè)剛誕下幼子,最是在意子嗣之事
瑯?gòu)梅畔虏璞K,指尖在盞沿輕輕劃過,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根據(jù)圣祖爺定下的規(guī)矩,阿哥一出生就要送去阿哥所教養(yǎng),與后宮婦人保持距離,方能養(yǎng)出剛正心性。永璉已經(jīng)按規(guī)矩送過去了?!?/p>
“什么?”綠筠失聲低呼,這話如一塊石子投入靜水,瞬間打破了殿內(nèi)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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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是一驚,連素來沉靜自持的意歡都猛地抬眸看向瑯?gòu)茫鄣撞刂y以掩飾的難以置信——大阿哥永璉,如今也才七個(gè)多月大,尚在襁褓之中
海蘭下意識(shí)護(hù)著孕肚的手猛地一頓,指尖瞬間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心頭——她腹中的孩子尚不知男女,若真是阿哥,難道將來也要這般早早離了親娘?
綠筠更是急得微微前傾身子,聲音都帶上了顫音:“皇后娘娘,可……可我的二阿哥永璋,才剛滿四個(gè)月?。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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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歡端坐在那里,指尖猛地攥緊了袖口的繡紋,心頭一陣發(fā)涼——瑯?gòu)眠@才剛登后位,竟連半分掩飾都沒了,竟真能狠下心按“祖制”分開襁褓中的母子
她暗自思忖:娘娘最是重情,孩子剛落地就要與母親分離,怕是要對(duì)瑯?gòu)煤耐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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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護(hù)著孕肚的手愈發(fā)用力,指節(jié)泛白,眼底滿是慌亂與無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腹中孩子是唯一的指望
綠筠急得眼圈發(fā)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只能死死咬著唇——“祖制”二字如同千斤重石,壓得人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自家才四個(gè)月的永璋,難道真要被抱去阿哥所,日夜由陌生人照料?
一旁的晰月驚得微微張大了嘴,眼神里滿是錯(cuò)愕。她雖無子嗣,也知曉嬰兒離不得母親的安撫,瑯?gòu)眠@般行事,未免也太過嚴(yán)苛冰冷,連親生兒子都能這般“按制”對(duì)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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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各自坐回椅上,殿內(nèi)的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青櫻指尖抵著椅沿,指腹摩挲著冰涼的木面,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抬眸看向瑯?gòu)?,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皇后娘娘,您的大阿哥永璉……如今才七個(gè)多月大,尚在襁褓里,連翻身都還不利索,離了額娘的照料,怕是不妥吧?嬤嬤們?cè)俸?,也不及親娘貼心。”
瑯?gòu)寐勓?,唇邊勾起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指尖輕輕摩挲著腕間的琉璃萬佛鐲,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喙的篤定:“這一點(diǎn)妹妹放心,本宮早已安排好了。阿哥所那邊,挑了宮里最有經(jīng)驗(yàn)的張嬤嬤,她早年帶大過三位宗室阿哥,還有幾個(gè)手腳麻利、心思細(xì)的宮女專門伺候,飲食起居、哭鬧安撫都有章程,定能把永璉照料得妥帖,不比在本宮身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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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祖制”三字堵死所有辯駁,“都安排好了”又?jǐn)嗔嘶匦嗟?/p>
海蘭坐在椅上,護(hù)著孕肚的手緩緩收緊,心頭一片寒涼——入宮前后不過半個(gè)月光景,她竟能把阿哥所的人手、章程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分明不是臨時(shí)起意,怕是在王府時(shí)、甚至早在圓明園待著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在盤算這一天了。為了立威,為了掌控后宮子嗣,連親生兒子都能當(dāng)作棋子
“太后娘娘要是知道永璋這么小就被送去阿哥所,定會(huì)傷心的。”意歡端坐在那里,語氣淡淡的,卻像投進(jìn)沉寂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激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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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與綠筠聞言,眼眸瞬間亮了幾分——太后娘娘素來疼惜孩子,又深得皇上敬重,若她能出面,肯定能回絕瑯?gòu)玫陌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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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gòu)媚樕系男σ馕礈p,語氣卻添了幾分疏離,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皇額娘在萬方安和正過著自在悠然的日子,賞花品畫,清凈得很。本宮與皇上都盼著她能好好休養(yǎng),不再為后宮瑣事勞心費(fèi)神。況且皇上也說了,皇額娘操勞這些年,好不容易能卸下?lián)?,斷沒有再讓她費(fèi)心的道理。”
海蘭垂眸望著自己的孕肚,心底無聲冷笑——這話聽著冠冕堂皇,合著明年夏天不去圓明園避暑似的?
往后每年盛夏都要去請(qǐng)安問好,宮里頭的風(fēng)吹草動(dòng),皇額娘怎會(huì)不知道?不過是想堵死她們求助的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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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晰月、意歡、青櫻與綠筠暗自思忖,也皆是這般心思。瑯?gòu)眠@話說得漂亮,卻半分也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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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依禮起身,陸續(xù)退出長春宮正殿,剛踏上宮道,壓抑的氣氛才稍稍松動(dòng)
晰月忍不住蹙緊眉頭,回頭望了眼長春宮緊閉的朱門,語氣里滿是不解:“她怎么變化這么大?在王府和園子里一共相處兩年多,雖向來重規(guī)矩,卻也溫和,從沒見她這般冷硬的模樣,在圓明園見著時(shí)也好好的啊。”
綠筠用帕子按著眼角,淚水還是忍不住涌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就算明年夏天去圓明園能見到皇額娘,我的永璋……我的永璋也要在阿哥所待足一年了。那么小的孩子,要是認(rèn)生、要是生病……我就是怕,她往后會(huì)不會(huì)連阿哥所的面,都不讓我去見???”
海蘭扶著孕肚,腳步放得極緩,青磚的涼意透過鞋底傳來,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聞言,她淡淡開口,語氣里藏著一絲冷意:“她不是忽然變的。估摸著今年一月中在圓明園坦坦蕩蕩誕下永璉后,就開始盤算這一招了。刻意隔開母子教養(yǎng),既能顯她‘大公無私’,又能借此拿捏我們這些有子嗣的,她可真舍得——大阿哥那可是她親生的孩子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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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櫻望著宮道盡頭飄走的流云,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與沉重:“一句‘祖制’壓下來,便是皇上也未必能輕易松口,畢竟關(guān)乎祖宗家法。除非……皇額娘肯出面說句話??煞讲拍阋猜犚娏?,瑯?gòu)梅置魇窃缬袦?zhǔn)備,斷不會(huì)讓我們有機(jī)會(huì)求到皇額娘跟前?!?/p>
話音剛落,身側(cè)的意歡忽然低低笑出了聲,聲音清淺卻帶著篤定:“誰說就真的沒辦法了?”
這一聲頓時(shí)引來了晰月、海蘭、綠筠與青櫻的目光,幾人皆帶著幾分疑惑望過去
意歡迎著眾人的視線,唇邊漾開真切笑意:“我這兒有娘娘給的一塊牌子。前年在圓明園時(shí),說我往后在宮里若是覺得悶了,不必等節(jié)慶,隨時(shí)遞牌子就能去萬方安和找她,陪她品詞論畫。”
她眼底掠過一絲真心暖意——被娘娘記在心上,這份知己般的恩典,暖心又妥帖。萬萬沒料到,入宮不過半月,這份恩典竟會(huì)在此時(shí)派上用場,要用來為她們向娘娘求助
想到這兒,意歡又輕輕笑了笑,語氣里帶著幾分唏噓:“這才入宮多久啊,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個(gè)月的光景,竟就要靠著這塊牌子去求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