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內(nèi)，地龍燃得不算旺，殿內(nèi)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滯澀寒意

瑯?gòu)枚俗阡佒\墊的紫檀椅上，目光直直落在案上那兩匹料子上——品月色的云綾錦素雅沉靜，杏黃色的蟬翼紗明媚鮮活，皆是內(nèi)務(wù)府剛送來的，說是太后娘娘賞的?？伤讣鈶以阱\緞上方，遲遲沒有落下，臉色比殿內(nèi)的寒氣還要沉幾分

“娘娘，您都盯著料子看半個時辰了?！彼鼐気p手輕腳走上前，低聲喚道，語氣里藏著幾分擔(dān)憂

……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腳步聲，富察夫人一身深紫色織金襖裙走了進(jìn)來，鬢邊的赤金鑲寶簪子隨動作輕晃，眼底的精明與老辣藏都藏不住

她剛坐下喝了口熱茶，便忍不住開了口，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不解：“瑯?gòu)?，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么糊涂，竟想著冬日里把炭火減半？”

她重重放下茶盞，瓷杯與桌面相撞發(fā)出脆響：“冬日天寒，本是給底下人施恩、攏人心的好時候，你倒好，偏要在這時候苛待眾人，這不是自毀根基嗎？”

瑯?gòu)玫募绨驇撞豢刹斓乜辶丝澹讣饩o緊攥住膝頭的錦墊，聲音低得像蚊子哼：“額娘……我是想省下些炭火、衣料的份額，湊出些好物來做宗親們的年禮，也好讓他們瞧瞧我這個皇后的心思……”

她說著，眼底泛起幾分委屈，“可我真沒想到，壽康宮那幾位太嬪竟會那般行事，直接自掏銀子買炭火，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我的兒啊，你這心思偏得太遠(yuǎn)了！”富察夫人聞言，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句話便點(diǎn)破關(guān)鍵，“要是真想給宗親備年禮討好人心，太后娘娘這兩年陸陸續(xù)續(xù)賞你的那些珠寶料子，堆在庫房里都快放不下了，隨便揀些棄了舍出去，哪樣不比你省下來的體面？”

她頓了頓，語氣沉了些：“可你要是舍不得那些好物，那就安安分分照老規(guī)矩辦事，不出錯便是最好的。額娘從前就跟你說過，后宮之事，穩(wěn)字為先，從沒讓你去動炭火這種要命的東西！這次皇上雖沒明著罰你，但心里定然記下了這筆賬。”

見瑯?gòu)醚廴Ψ杭t，富察夫人的語氣才稍稍緩和：“好在太后娘娘念著傅恒從前的情分，沒讓小夏子公公特地到你這兒傳口諭敲打，還額外賞了料子來，這已是給足了富察家臉面。往后可別再犯這種糊涂了?！?/p>

“額娘……”瑯?gòu)迷僖踩滩蛔?，聲音里帶上了哭腔，滿心的懊悔與慌亂再也藏不住

……

富察夫人見瑯?gòu)们榫w稍緩，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沉而有力：“行了，瑯?gòu)茫@事兒有太后娘娘出面兜底，就算過去了，別再揪著不放。眼下你該想的，是今年選秀的事?！?/p>

她端起茶盞潤了潤喉，目光掃過殿內(nèi)，壓低聲音補(bǔ)充：“八月份太后娘娘要從圓明園回宮，到時候會和皇上在體元殿一同殿選。你現(xiàn)在就得打起精神，好好琢磨怎么應(yīng)對九月份即將入宮的那些新人——她們才是往后能動搖你中宮位置的變數(shù)?！?/p>

瑯?gòu)寐勓?，攥著錦墊的手指猛地收緊，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連忙追問：“額娘，我聽底下人說，這次參選的有博爾濟(jì)吉特氏和鈕祜祿氏的姑娘……這兩家來頭都不小，我該怎么應(yīng)對？”

“博爾濟(jì)吉特氏那邊，你壓根不用放在心上?！备徊旆蛉藬[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篤定的輕蔑，“科爾沁出了太多皇后，皇家一直有意制衡，斷不會再讓博爾濟(jì)吉特氏的姑娘坐上后位。就算她僥幸得寵，撐死了也就能坐到皇貴妃的位置，成不了你的大威脅。”

她話鋒一轉(zhuǎn)，神色瞬間凝重起來：“你真正要提防的是其他幾家貴女。尤其是鈕祜祿氏、赫舍里氏、佟佳氏這三家，必定會送姑娘參選?？上О?，這幾家藏得太緊，連額娘都沒打聽出參選姑娘的具體模樣、性子，只知道個個都是從小按貴女的規(guī)矩教養(yǎng)長大的，絕非等閑之輩?！?/p>

瑯?gòu)寐牭眯念^一沉，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這三家皆是世代勛貴，根基深厚，若是她們的姑娘入宮后得了圣寵，再聯(lián)起手來，自己這中宮之位，怕是真要坐不穩(wěn)了

“你可別忘了，赫舍里氏和鈕祜祿氏都出過皇后，還都是圣祖爺?shù)脑渑c繼后，那是實(shí)打?qū)嵉拈_國勛貴、累世皇親?！备徊旆蛉硕似鸩璞K，淺啜一口熱茶，眼底的精明與算計幾乎要溢出來，“至于佟佳氏，更是圣祖爺?shù)哪讣遥?dāng)年孝懿仁皇后便是佟佳氏出身，論親疏遠(yuǎn)近，在宗室里的分量重得很?！?/p>

她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語氣帶著幾分冷意：“這三家哪一個不是憋著一口氣來的？自家祖上出過皇后，如今送姑娘入宮，就是想再續(xù)榮光，把中宮的位置重新?lián)尰刈约沂掷?。她們眼里盯著的，可從來都不只是一個妃位?！?/p>

“額娘……”瑯?gòu)玫穆曇衾飵狭丝耷唬讣馑浪罁钢咸匆蔚姆鍪?，指?jié)都泛了白，“永璉還只有一歲，身子骨還沒長結(jié)實(shí)。萬一那些新入宮的姑娘們有了身孕，生下皇子，孩子們的年齡相差不大……到時候永璉的位置，可就……”

話沒說完，眼底的恐慌已藏不住。她太清楚，在這后宮里，皇子從來都是中宮地位最堅實(shí)的依仗，可永璉尚幼，哪禁得住旁人的覬覦

富察夫人見她這般沉不住氣，眉頭微微一蹙，語氣卻沉得像塊鐵：“瑯?gòu)?，你記住，在這宮里，能把孩子生下來，只是第一步；有本事讓孩子平平安安長大，才是真本事?！?/p>

她抬眼看向瑯?gòu)?，眼底的老辣與冷靜刺得人發(fā)慌，“圣祖爺當(dāng)年有二十多位皇子，可到最后能站出來爭奪儲位、成得了氣候的，滿打滿算也不到十個。那些沒撐到成年的、或是早早敗下陣來的，難道都是天命不濟(jì)？這里頭的門道，你該比誰都清楚?！?/p>

……

“最關(guān)鍵的是，八月份選秀一結(jié)束，皇上和太后娘娘就會給她們定初入宮的位分?！?/p>

富察夫人端著茶盞，指尖輕輕敲擊著杯壁，語氣帶著幾分篤定，“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妃位是絕無可能的——這后宮里，初入宮便封妃的，自來只有當(dāng)年的太后娘娘有此殊榮。依我看，她們頂多能得個嬪位，尋常些的，怕是只能封個貴人?！?/p>

……

她話鋒一轉(zhuǎn)，神色陡然嚴(yán)肅起來，目光緊緊鎖住瑯?gòu)茫骸暗阌浐昧耍幸粯邮卤仨毝⒕o——永壽宮斷不能給她們其中任何一個住，哪怕空著積灰，也絕不能讓新人踏進(jìn)去。”

見瑯?gòu)妹媛恫唤?，富察夫人放緩了語氣，眼底卻依舊藏著算計：“畢竟永壽宮是太后娘娘當(dāng)年做瑾妃時住過一年的地方，娘娘向來念舊。若是讓哪個有心的新人住了進(jìn)去，日日在宮里提一句‘這是太后娘娘曾住過的宮殿’，萬一真沾了幾分情分，往后對你可沒半點(diǎn)好處。”

瑯?gòu)寐牭眯念^一凜，連忙用力點(diǎn)頭：“額娘放心，女兒記下了，永壽宮絕不會給任何新人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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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內(nèi)暖意融融，敬太嬪、安太嬪、曹太嬪與欣太嬪圍坐在暖閣的八仙桌旁，十四歲的溫宜公主挨著曹太嬪坐，鼻尖還沾著點(diǎn)方才吃的蜜餞碎屑

看著宮人一趟趟搬進(jìn)的箱子——炭火碼得整整齊齊，衣料、首飾與胭脂水粉樣樣齊全，最上頭還摞著幾匹光彩奪目的錦緞紗料，八匹云綾錦、八匹蟬翼紗，顏色皆是她們平日偏愛的素雅調(diào)子，底下竟還單獨(dú)放著一匹胭脂色的浮光錦，緞面泛著細(xì)碎的流光，顯然是特意給溫宜準(zhǔn)備的。

……

“我就知道皇額娘最是疼人！”溫宜公主眼睛一亮，伸手輕輕撫過那匹浮光錦，軟乎乎的聲音里滿是歡喜，轉(zhuǎn)頭拽著曹太嬪的衣袖撒嬌，“額娘，這浮光錦顏色真好看，我想要做身春日的旗裙，再配個同色的披帛！”

“好，回頭就讓針線房給你做。”曹太嬪被她嬌憨的模樣逗笑，伸手替她擦掉鼻尖的碎屑，眼底滿是寵溺

敬太嬪拿起一匹月白色的云綾錦，指尖劃過細(xì)膩的紋路，笑著附和：“太后娘娘向來心細(xì)，還記得咱們各自愛穿的顏色，這份記掛可不是虛的?！?/p>

安太嬪與欣太嬪也跟著點(diǎn)頭，看著滿室補(bǔ)齊的物件，先前因炭火短缺攢下的郁氣早已煙消云散，暖閣里滿是輕快的笑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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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親王府、果親王府、慎郡王府與定郡王府的門房幾乎同時收到了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匣子，打開一看，每府皆是五匹云綾錦、五匹蟬翼紗，錦緞暗紋精致，紗料通透瑩亮，皆是春日裁衣、夏日制裙的上佳料子，顯然是特意備下的

各府主位見了，先前因一月一日元日收到宮里那份分量減半、樣式簡陋的年禮而攢下的不滿，頓時消去了大半

“還是太后娘娘懂體面。”敦親王撫著錦緞輕笑，果親王府的福晉也笑著吩咐下人：“快把料子收進(jìn)庫房，挑些鮮亮顏色給做新衣裳。”幾王府里因年禮而起的滯澀氣氛，就此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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