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里的暖香還沒散，一道冷沉的聲音便從廊外傳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朕說過，讓你不要靠近萬方安和。”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弘歷正緩步走來，依舊是那身銹紅色蜀錦常服，衣上金線銀杏樹紋在暖光下泛著細碎光澤，腰間錦帶束得利落，眉眼間卻凝著幾分冷意

意歡、黛玉與清漪連忙起身，屈膝行禮：“見過皇上?！?/p>

……

清漪垂著頭，指尖悄悄攥緊了裙擺，心底一陣發(fā)涼——她原以為至少能在萬方安和待上一天，等太后再多幾分好感，沒成想皇上竟來得這么快，顯然是早就知曉她來了這兒，連一點緩沖的余地都沒給

若璃坐在貴妃榻上，聽見弘歷的聲音，這次是真的坐直了身子，先前的閑適散了些，肩頭的黑狐裘順著手臂滑落，露出襦裙上精致的柿子繡紋，她眨了眨眼，看向來人，語氣帶著點詫異：“你怎么來了？”

……

弘歷的目光先落在若璃身上，語氣里的冷意瞬間淡了大半，連帶著眉眼都柔和了些：“皇額娘，您在游廊待得久了，仔細著涼?！闭f著便邁步走到貴妃榻邊坐下，順手將滑落的黑狐裘重新攏回若璃肩頭，動作輕柔得怕碰著她

他抬眼掃過一旁的意歡與黛玉，淡淡開口：“你們先回去吧，這兒有朕陪著皇額娘就好。”

黛玉與意歡對視一眼，又看向若璃，見她沖自己輕輕點了點頭，便連忙屈膝行禮，輕聲應(yīng)了句“是”，才提著裙角，輕手輕腳地從游廊深處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三人

……

清漪垂著頭，輕輕咬了咬下唇，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委屈，尾音還微微發(fā)顫：“皇上~太后娘娘~嬪妾……嬪妾是真心想見見皇上，可也知道皇上近日政務(wù)繁忙，后來聽說太后娘娘這兒有狼毒花海屏風(fēng)，園子里的嬪妃姐姐們都來觀賞了，嬪妾想著或許能在這兒偶遇皇上，才斗膽過來的……”

她說著抬眸看向若璃，繪著虞美人的眼尾不知何時泛了紅，水光瀲滟的模樣，比先前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媚意

……

若璃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一動，忽然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就是被人單獨對著自己施展媚態(tài)、透著依賴感的感覺？

新奇得讓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嘆一聲“哇~”

可沒等她細想，弘歷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掌心的溫度帶著熟悉的力道，還低聲喚了句：“弘歷？”

……

弘歷沒應(yīng)她，目光越過她的肩頭，落在清漪身上，語氣冷得像結(jié)了冰，只吐出兩個字：“出去?！?/p>

清漪被這冰冷的語氣嚇得心頭一緊，卻又暗自松了口氣——皇上雖沒給好臉色，卻沒直接追責(zé)，想來這一關(guān)也算過了

她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連忙屈膝行了個禮，快步從游廊深處退了出去，連腳步都帶著幾分慌亂

……

“皇額娘~”弘歷松開手，指尖輕輕蹭過若璃的眼角，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您別被她的模樣蒙了——她是瑯?gòu)脧慕蠈淼膿P州瘦馬，自小就被教著如何用眉眼勾人、用軟語討喜，方才那些姿態(tài)，都不是真心對您的。”

若璃沒接他這話，反而笑著將手覆在他手背上，眼底閃著新奇的光，語氣里滿是鮮活的分享欲：“弘歷，我今日才算明白，原來被人用那樣軟乎乎的眼神盯著、帶著依賴感討好，是這個滋味啊，還挺新鮮些！”

“弘歷，剛剛她望著我的時候，我竟莫名覺得，好像她沒我不行似的。”若璃輕輕晃了晃弘歷的手，眼底還帶著幾分未散的雀躍，見他臉色仍有些沉，又連忙軟下語氣，笑著哄道：“好啦~我知道的，她那些手段都是練出來的，不會輕易被她勾住。不過說真的，她那個眼尾泛紅、軟乎乎看人的模樣，換誰來能輕易拒絕呀？”

弘歷望著她眼底純粹的好奇，指尖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語氣篤定又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欲：“往后，她不會再來了?！?/p>

他太清楚了，皇額娘沒見過揚州瘦馬的手段，不知道她們不僅會勾著男人，連對女人都能施展這般刻意的親近——那些柔媚的眼神、依賴的姿態(tài)，全是為了攀附而精心設(shè)計的套路，他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人再靠近皇額娘半分，哪怕只是多說一句話

若璃聞言愣了愣，眼底浮起幾分不解，歪著頭看他：“為什么呀？她雖說心思活絡(luò)了些，倒也沒做錯什么，何必不讓她再來？”

若璃望著弘歷眼底那股不容轉(zhuǎn)圜的堅決，才后知后覺觸到他難得的強硬——這般篤定不許的模樣，還是頭一遭

她沒再多問，只輕輕握住他的手，語氣帶著點妥協(xié)的安撫：“好叭好叭~聽我兒子的就是。”

弘歷先前因清漪而起的冷意漸漸從眼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柔暖

他抬眼望了望廊外，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檐角，便反手攥緊她的手，語氣軟了幾分：“皇額娘，外頭起風(fēng)了，別凍著，咱們進內(nèi)室去。”

……

若璃肩上隨意披著黑狐裘，狐毛蓬松地垂落在臂彎，與弘歷在內(nèi)室窗邊的軟榻上對面坐著

榻中央擺著一張小巧的梨花木案桌，她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眼底閃著狡黠的笑意：“來，正好趁著這會兒無事，檢驗一下你這陣子的棋藝有沒有長進。”

云香端著棋盤從外間輕步走進來，將紫檀木棋盤穩(wěn)穩(wěn)鋪在案桌上，又分別擺上兩罐棋子——一罐是粉嫩的芙蓉玉棋子，溫潤得像浸了晨露的桃花瓣；另一罐是白皙的羊脂玉棋子，通透得能映出窗邊的暖光

弘歷看著案上的棋子，嘴角不自覺上揚，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皇額娘又要拿您那‘二十四節(jié)氣轉(zhuǎn)三百六十周天’的棋路考我？您這招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次想破都得費不少腦子，今日怕是又要輸您半子。”

若璃捻起一顆芙蓉玉棋子，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玉面，眼底滿是得意的笑意：“我這招棋路，除了你二舅舅，還真沒輸給過旁人——從前先帝陪我對弈，也沒贏過我；甄嬛心思細棋路果決，也沒破過我的局；就連黛玉和意歡，對弈也都落了下風(fēng)呢~”

弘歷聽著，忍不住低笑出聲，伸手取過一顆羊脂玉棋子，語氣帶著幾分調(diào)侃：“可不是嘛！也就二舅舅能治得了您，每次他總能抓住您棋路的破綻，逼得您最后不得不耍賴皮，要么說‘這步不算’，要么就借口茶水涼了要重泡，硬是把棋局拖到他讓步才肯罷休?！?/p>

“胡說！”若璃輕輕瞪了他一眼，眼尾的笑意卻藏不住，指尖捏著那顆芙蓉玉棋子來回摩挲，玉面的溫潤蹭著指腹，語氣里滿是不服氣的嬌嗔：“我那是故意讓著他！畢竟他是我二哥，又是堂堂蘇大學(xué)士，總不能讓他在棋盤上輸?shù)锰y看，傳出去多沒面子?！?/p>

弘歷望著她眼底那點孩子氣的較真，眼底柔意更濃，順著她的話妥協(xié)道：“嗯，是兒臣說錯了。您哪是耍賴，分明是顧著二舅舅的體面，特意讓著他，才沒讓他輸?shù)孟虏粊砼_。”

……

……

清漪沿著游廊外的石子路往前走，寒風(fēng)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撲在臉上，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抬眼望去，只見前頭的梅園旁，黛玉正帶著侍女雪雁立在一片覆了薄雪的竹枝前，素白的披風(fēng)上落了點雪，倒與青竹白雪相映成一幅淡墨畫

“昭貴人?！鼻邃舳硕ㄉ?，快步上前，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親近

黛玉正好伸手折下一小段綴著雪的竹枝，指尖捏著冰涼的竹節(jié)輕輕把玩，聞言轉(zhuǎn)頭看她，聲音清淡：“清漪答應(yīng)?！?/p>

……

“這雪里的竹子倒真精神，枝椏挺著勁兒，一點不輸給春日里的翠色。”清漪望著竹叢，勉強找了個話題感嘆，目光卻悄悄落在黛玉臉上，似在琢磨什么

“確實?！摈煊竦c頭，指尖拂去竹枝上的雪，沒再多說

清漪沉默了片刻，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輕聲問了出來：“為什么……”

黛玉聽這沒頭沒尾的話，微微蹙了蹙眉，轉(zhuǎn)頭看向她，等著下文

……

“為什么皇上對太后娘娘那般好，那般溫柔呢？”清漪終于問出口，眼底滿是不解——她實在想不通，太后不過是皇上的養(yǎng)母，何以讓皇上這般上心，連一點旁人靠近的余地都不肯留

黛玉聞言，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原來這清漪是真的愛慕上皇上了，才會這般執(zhí)著于皇上對太后的特殊

她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竹枝，雪沫簌簌落下，緩緩開口：“若你自幼單薄無趣，在深宅里看人臉色活到十一歲，突然遇到一個鮮活全能的人——他既有絕色容貌，又通雅俗諸事，從詩詞書畫到玩樂巧思無一不精，待你如親父般疼惜，你會如何？”

清漪愣住了，下意識重復(fù)：“全能……？”她從未想過，太后竟會是這樣的人

……

“會調(diào)香、制胭脂，會對著滿匣子首飾挑揀搭配，也會一起看話本說趣事；能投壺取樂，也會換了男裝在園子里踢蹴鞠；能用寶石琉璃珠子，親手串成宮燈風(fēng)鈴掛在住處的檐下，也能辦一場風(fēng)雅的曲水流觴雅集；至于筆墨丹青，更是做到了極致。偏生這樣的人，還長了副絕色容顏，性子溫柔大氣，半點沒有長輩的架子。”

黛玉說完，不再看清漪怔愣的模樣，對雪雁遞了個眼色，轉(zhuǎn)身踩著積雪離開了

……

清漪站在原地，手里還殘留著寒風(fēng)的涼意，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著黛玉的話

原來，皇上對太后的溫柔，從來不是憑空而來——那是十幾年相伴里，用鮮活與真心焐熱的依賴，是她這樣只懂刻意討好的人，永遠也比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