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九月初·圓明園萬方安和
晨光漫過萬方安和的雕花欄柱,四面湖水泛著粼粼碎光,將初秋的涼意揉得溫潤
若璃緩步走在臨水岸邊,藤蘿紫與云水藍漸變的軟煙羅大袖衫隨步履輕晃,袖上藍線繡就的蝴蝶似要振翅,下裾月白與云水藍漸變的軟煙羅襦裙更顯雅致,裙角粉、藍、紫三色矢車菊繡紋層層鋪展,恰與岸邊景致相映成趣
……
她發(fā)間挽著溫婉的隨云髻,瑯?gòu)盟浀睦C球珠花綴在鬢邊,藍紫粉白的珍珠隨動作輕晃
海藍寶與紫水晶攢成的繡球發(fā)釵斜插發(fā)間,折射出細碎流光
耳墜上藍水晶碎鉆輕垂,步搖時晃出極輕的響;腕間冰藍翡翠手鐲溫潤貼膚,舉手投足間滿是清潤雅致
……
行至岸邊轉(zhuǎn)折處,若璃忽然駐足,目光落在前方——沿岸鋪展的矢車菊開得正好,淡藍如晴空、淺粉似云霞、深紫若凝露,層層疊疊的花瓣迎著晨光舒展,風(fēng)過處花海輕晃,漾起一片夢幻的色彩
“哇~~”她難掩欣喜,聲音里滿是雀躍,快步走上前,“都開了!”
話音未落,便小心翼翼蹲下身,指尖輕捏著花莖,選了兩支開得最盛的矢車菊折下,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涼潤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云林笑著上前,指尖捻過一支淺藍矢車菊,輕輕別在若璃鬢邊的繡球珠花旁,淡藍花瓣與珠花的瑩白相映,更襯得她眉眼清亮
“皇上月前特意命福生吩咐花匠種下的,”云林柔聲說著,目光掃過整片花海,“福生還說,這矢車菊皮實得很,春夏秋三季都能開花,往后娘娘在游廊里歇著,抬眼就能瞧見這片熱鬧呢?!?/p>
若璃抬手輕觸鬢邊的矢車菊,指尖蹭過柔嫩的花瓣,睫毛如蝶翼般輕顫
望向漫岸盛放的花海,再想起弘歷的細致叮囑,眼底笑意愈發(fā)濃盛,細碎的光在眸中流轉(zhuǎn),竟似把整片星河都揉進了眼底,滿是被妥帖記掛的溫軟
……
“這矢車菊倒是看著雅致。”
沉穩(wěn)的嗓音裹著淺淡笑意從身后傳來,帶著熟悉的溫和。若璃握著花莖的手一頓,轉(zhuǎn)頭時眼底笑意更盛,清脆應(yīng)聲:“大哥!”
云林、小夏子連忙回身,岸邊與堤岸值守的侍衛(wèi)們也齊齊躬身,恭敬行禮:“蘇大將軍,傅恒大人!”
只見蘇逸塵身著玄色蜀錦勁裝,衣上月下獸紋在晨光里泛著暗紋光澤,束腰勾勒出挺拔身姿,往日銳利的眼眸落在若璃身上時,早已盛滿溫柔寵溺,連周身氣場都柔和了幾分
他身后的傅恒則著一身靛藍織金緞勁裝,衣上鷹紋精致大氣,墨發(fā)束得整齊,目光自見到若璃起便未曾移開,眼底藏著難掩的珍視,喉間輕滾,只低喚出一聲:“娘娘……”
若璃見了二人,心頭愈發(fā)歡喜,提著襦裙裙擺快步跑向蘇逸塵,指尖輕輕拉住他的胳膊,鬢邊矢車菊隨動作輕晃,眼底亮得像盛了晨光:“大哥怎么來了?還有傅恒,今日竟得空過來?”
“陪你走走?!碧K逸塵手臂微微收緊,將若璃護在身側(cè),語氣里滿是縱容
若璃仰頭笑起來,眉眼彎彎如新月:“那我們就沿湖邊走一走,等會兒一起用午膳?!闭f罷,她回頭朝傅恒揚手,聲音輕快:“一起啊傅恒!”
……
傅恒望著她鮮活的模樣,唇角不自覺上揚,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應(yīng)聲時聲音都輕了幾分:“好。”
三人沿著湖岸緩步而行,風(fēng)拂過矢車菊花海,送來陣陣清淺花香
若璃忽然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鬢邊的繡球珠花,轉(zhuǎn)頭看向二人,眼底滿是笑意:“你們看~這是六月中旬的時候,瑯?gòu)米屒迩锼蛠淼摹3嗣磕陭邋鷤儼蠢偷纳蕉Y,我還是頭一次在不年不節(jié)的時候收到這樣的小玩意兒呢。”
蘇逸塵與傅恒的目光一同落在那珠花上——藍紫粉白的珍珠漸變得自然,銀絲纏繞的花球圓潤飽滿,翡翠葉片精巧靈動
蘇逸塵看著若璃眼底藏不住的歡喜,心頭掠過一絲疼惜:不過是一支珠花,就讓她這般開心,可見平日里那些嬪妃,鮮少會這般為她準(zhǔn)備小禮
他唇角勾起淺淡笑意,語氣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確實做得精巧,配你正好?!?/p>
傅恒聞言,目光愈發(fā)柔和
他自然認得這支珠花——當(dāng)初瑯?gòu)秒m主動提了要送若璃物件,卻是他特意去玉翠樓,找最頂尖的匠人量身打造,連珍珠的色澤、銀絲的粗細都反復(fù)叮囑,只盼著能讓若璃喜歡
此刻見若璃這般珍視,他心底也泛起一陣暖意,輕聲附和:“娘娘喜歡便好。”
……
若璃指尖輕輕拂過鬢邊的繡球珠花,珍珠的溫潤與翡翠的清涼透過指尖傳來,她眼底笑意依舊,語氣清淺又通透:“東西本就不在貴重,要緊的是這份心思——你瞧這珍珠的配色、銀絲的纏法,處處都透著巧思,如今這樣不遠不近地相處,不刻意、不疏離,倒比從前更自在些。”
風(fēng)掠過湖面,帶著矢車菊的淡香,傅恒聽著這話,心底卻泛起一陣復(fù)雜的滋味——那珠花的每一處細節(jié),從珍珠的漸變層次到翡翠葉片的弧度,都是他親自盯著匠人調(diào)整,可這份用心,終究只算在了瑯?gòu)玫拿?/p>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攥了攥,酸澀里裹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委屈,卻只輕輕應(yīng)了聲:“娘娘說得是”
蘇逸塵將傅恒的神色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輕笑,順著若璃的話道:“可不是么,不遠不近,彼此都自在,這樣就很好?!?/p>
話音落時,他眼尾余光淡淡掃過傅恒,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這小子費了心思,最后倒給瑯?gòu)米隽思抟?,這份虧,也只有他自己咽得下
若璃沒察覺兩人間的微妙氛圍,注意力又被岸邊的矢車菊吸引,伸手牽住蘇逸塵的衣袖:“大哥你看,那片深紫色的開得最艷,我們再往前走走?”
……
四面環(huán)水的萬方安和,卐字屋主殿與四道游廊銜接得錯落有致,臨水的水榭欄桿邊、殿內(nèi)的博古架旁、游廊的轉(zhuǎn)角處,處處都擺著盛放的菊花,像是把整個秋日的斑斕都揉碎了攏在這里
淡紫色的“臥涼煙”花瓣舒展如云霧,攏著幾分縹緲仙氣;珊瑚紅的“東籬珊瑚”艷得熱烈,花瓣層層疊疊似燃著的火焰
淡綠漸變的“太液清波”透著水潤,從花芯到瓣尖暈開淺淺綠意,像浸了湖水的清涼
還有粉白的“梨云杏雨”,花瓣嫩得能掐出水來,內(nèi)芯那點淡金蕊絲似揉了星光,細碎又明亮;“貴妃醉酒”花瓣帶著醉人的嬌紅,似美人酡顏般欲滴
“仙露蟠桃”深粉疊著淺粉,像裹了蜜的桃瓣;“山舞銀蛇”奶白得純粹,花瓣卷曲如銀蛇輕繞
更有“青山古剎”淡橙如落日余暉,“雪罩紅梅”玫紅花瓣鑲著細碎白邊,“沉香臺”橙紅得像燃著的暖火,每一株都開得肆意,將殿內(nèi)裝點得滿是秋意
……
水榭偏處,一道狼毒花海雙面蘇繡紫檀木象牙鑲邊屏風(fēng)靜靜立著
兩米多長的屏身將塞外草原盛景盡數(shù)鋪展,一米五的高度恰好襯得畫面錯落有致——近景處的狼毒花簇艷若烈火,朱紅與絳紫交織,繡娘用長短針細細勾勒花瓣脈絡(luò),根根分明得似有風(fēng)過便要簌簌落色
遠景里幾匹駿馬或低頭啃草、或抬蹄甩尾,鬃毛用金線摻著灰絨線繡就,陽光下泛著柔軟的光澤,連馬蹄踏過草地壓出的淺痕都用淡綠絲線繡得清晰可見,旁側(cè)還綴著幾株半開的野菊,嫩黃花瓣添了幾分靈動,讓整幅畫面更顯鮮活
……
蘇逸塵緩步走到屏風(fēng)前,指尖輕輕拂過紫檀木邊框,目光落在屏上艷烈的狼毒花上,記憶忽然飄回雍正五年的秋季木蘭圍場——那年若璃為救十一歲墜馬的青櫻,右腿重傷昏迷,他和二弟蘇逸霄守著若璃,聽著斷斷續(xù)續(xù)的醫(yī)案討論,那種眼睜睜看著珍視在意的人受苦卻無力掌控的絕望與失控,至今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
身旁的傅恒也望著屏風(fēng),神色漸漸沉了幾分。他自然也記得那年的木蘭圍場,青櫻墜馬時他就在不遠處,根本來不及沖上前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若璃為救人墜馬
那陣子他守在營帳外,滿心都是自責(zé),如今見這屏風(fēng)將狼毒花海繡得這般真切,便知弘歷是記著若璃當(dāng)年沒能好好賞過狼毒花的遺憾,特意尋匠人繡了這屏風(fēng)來圓她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