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蕊姬指尖捻著鬢邊粉棠絨花,悄悄朝綠筠、晰月挑了挑眉,手肘輕碰了碰兩人的胳膊,眼神往場中一瞟,明擺著是示意她們留心瞧這席間的微妙動靜,看一場無聲的熱鬧
意歡卻渾然未覺般,只垂眸賞著身前的金絲團菊,指尖拂過花瓣上的細絨。她心底暗自想著,若是太后組織這場秋日宴,定不會這般處處藏著暗流——屆時定是眾人圍坐,從南方的秋日詩詞聊到北方的秋景雅事,歡聲笑語里滿是自在,哪會像如今這樣,連眼前這滿園盛景,都勾不起她半分作詩詞的靈感
……
就在這時,冷清秋的目光落在了廊角那叢素白玉簪花上,清泠的聲音緩緩響起,打破了片刻的沉寂:“明代張以寧曾作詩句詠玉簪花,說它是‘月女烏云滑,瑤笄墜許長。花神藏不得,清露一簾香’,還將這花譽為瑤池仙子,倒是極貼切的?!?/p>
這話落進李昭華耳中,她握著茶花的指尖微微一頓,抬眸看向冷清秋——這女子哪里是在單純詠花?分明是借著玉簪花自比,暗里藏著不服輸?shù)膭艃海贡缺砻婵粗那辶枘?,多了幾分藏不住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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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巴林湄若爽朗的聲音接了上來,她湊到玉簪花叢前,伸手輕嗅了嗅花香,眼底滿是真切的贊賞,“這玉簪花看著素凈,卻越瞧越有味道,花瓣上沾著的清露,倒讓它多了幾分靈氣,確實耐看的緊?!?/p>
博爾濟吉特舒敏站在一旁,聽著這話輕輕笑了笑,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她早瞧出來了,冷清秋這話看似詠花,實則是在暗暗表露心跡,那藏在清泠外表下的野心,可不就像這玉簪花一般,看似不起眼,卻想著在百花叢中爭一份自己的位置
赫舍里明慧、佟佳毓秀、薛寶釵、張淑怡與鈕祜祿如月幾人,也瞬間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她們交換了個眼神,心底都明鏡似的:冷清秋哪里是在夸玉簪花?
她是在說,玉簪花從不是只能開在廊下的不起眼花草,它照樣有底氣、有能力,和牡丹、芍藥、木蘭、紫藤蘿、木芙蓉這些艷壓群芳的名花一較高下——這分明是在為自己發(fā)聲
……
“呵?!焙Lm看著這一幕,低低地呢喃了一聲,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白蕊姬恰好瞥見,挑了挑眉,眼底閃過幾分看熱鬧的興味——看來往后的后宮,是不會再冷清了,有這么個藏著心思的冷答應(yīng)在,日子想必會熱鬧許多
青櫻抬手輕輕拂過袖角的綠萼梅繡紋,指尖蹭過細膩的絲線,目光先落在廊下的冷清秋身上——方才那番借花言志的話,字字都透著不甘居后的野心,哪還有半分初入宮時的恭順模樣
她又轉(zhuǎn)頭看向不遠處的瑯?gòu)?,見皇后臉上仍掛著溫和笑意,心底暗自思忖:怕是瑯?gòu)么丝踢€在暗自慶幸,覺得自己找的這枚棋子有幾分能力,能幫著爭回些權(quán)柄。可皇后哪里想得到,這棋子早已生了自己的心思,野心藏不住,往后能不能聽話,怕是難說
……
另一邊的鳶尾,卻全然沒將這席間的暗流放在心上。對她而言,除了皇上和太后的話,旁人的言語、席間的微妙,素來入不了她的耳
她只顧著在花叢間穿梭,一會兒折下朵盛放的百合,一會兒掐住枝綴著晨露的秋海棠,又順手摘了幾支雪色茉莉、艷紅茶梅,都遞給身后的侍女春桃捧著,眉眼間滿是雀躍:“這些花顏色正好,帶回永壽宮插在青瓷瓶里,定能添些生氣?!?/p>
說著,又眼尖地瞧見不遠處的山茶,腳步輕快地奔了過去,半點沒留意身后眾人各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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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冷答應(yīng)覺得,山茶花與玉簪花如何?”
李昭華的聲音忽然響起,清冷又帶著幾分不容錯辨的銳利,她指尖捏著那支紅茶花,花瓣上的晨露順著指尖滑落,目光直直落在廊下的冷清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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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青櫻、張淑怡幾人都微微一愣——青櫻捻著袖角的手頓了頓,張淑怡捏著桂花瓣的指尖僵了僵,巴林湄若剛要湊近玉簪花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連素來沉穩(wěn)的赫舍里明慧、鈕祜祿如月,眼底都閃過一絲意外
誰也沒料到,向來孤高自傲、不摻和后宮紛爭的寧貴人,竟會是第一個對冷清秋發(fā)難的人
唯有海蘭、白蕊姬與薛寶釵三人,神色依舊平靜,眼底藏著幾分了然
她們都記得,乾隆三年十一月,李昭華懷著六個多月的孩子,卻莫名小產(chǎn),雖未抓到確鑿證據(jù),可李昭華心里早認定是瑯?gòu)孟碌氖帧皇撬冀K沒弄明白瑯?gòu)镁烤褂昧耸裁词侄?/p>
如今冷清秋明擺著是瑯?gòu)媚沁叺娜?,李昭華此刻開口發(fā)問,哪里是真的想問花?
分明是借著“花”的由頭,將對瑯?gòu)玫脑箲唬那倪w到了這枚剛冒頭的“棋子”身上
冷清秋意外,竟會是這位寧貴人先發(fā)難,卻是問山茶花與玉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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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秋心頭掠過一絲意外——她原以為率先發(fā)難的會是對自己多有審視的佟佳毓秀或鈕祜祿如月,卻沒料到竟是素來孤高、鮮少開口的寧貴人李昭華,更沒想到對方開口問的,竟是山茶花與玉簪花的比對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李昭華,清泠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沉穩(wěn):“山茶花骨朵飽滿,開時艷而不灼,自帶一身傲骨;玉簪花則素凈淡雅,花瓣凝著清露,透著幾分清淡。況且二者花期各有不同,一個綻于冬春,一個開在夏秋,實在難分高下?!?/p>
……
這話剛落,李昭華便緩緩接了口,語氣依舊淡然,可字句都藏著鋒芒:“可依我看,玉簪花雖瞧著清淡,藏在花瓣里的香氣,卻比盛放的牡丹還要馥郁幾分呢?!?/p>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心里都亮堂了——李昭華哪里是在論花?分明是暗指中宮瑯?gòu)?,而冷清秋看似清凌,骨子里的野心卻比“牡丹”還要濃烈,這話明晃晃地想將二人推到對立面上
青櫻捻著袖角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驚嘆;海蘭垂眸淺笑,指尖輕輕摩挲著帕子
白蕊姬挑了挑眉,悄悄與綠筠交換了個眼神;連鈕祜祿如月、張淑怡幾人,也忍不住在心底叫絕,目光齊刷刷地落在瑯?gòu)门c冷清秋身上,等著看二人如何應(yīng)對
冷清秋的眼眸瞬間更添了幾分清冷——她此刻才算真正看清,李昭華絕非表面那般孤高避世,這份借物喻人的敏銳與鋒利,遠不是自己能小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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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瑯?gòu)寐牭竭@話,臉上那抹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瞬間僵住,像是被秋風(fēng)吹凝了一般
她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白玉茶盞,骨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連指腹都蹭上了盞沿的涼意
李昭華這話哪里是論花,分明是戳中了她的要害——一來故意將冷清秋的“野心”與自己的“中宮之位”綁定,明著挑撥她對這枚棋子的信任,逼得她要么舍棄冷清秋,要么承認自己縱容下屬覬覦權(quán)位;二來那句“香氣比牡丹馥郁”,更是暗諷她這個“牡丹”般的中宮,德不配位,丟盡了中宮的體面
瑯?gòu)么鬼粗璞K里晃動的茶湯,心底又急又惱,卻偏偏不能當(dāng)眾發(fā)作,只能強壓著情緒,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幾乎要將那溫潤的玉盞捏碎
佟佳毓秀、張淑怡、赫舍里明慧與薛寶釵四人,目光緊緊鎖在瑯?gòu)门c冷清秋身上——毓秀松綠裙上的木蘭繡紋隨呼吸輕晃,眼底滿是探究
張淑怡紫羅蘭色裙角掃過青磚,唇角勾著一絲看戲的淡笑;明慧蓮瓣紅旗裝襯得她面色沉靜,卻在不經(jīng)意間攥緊了袖口
薛寶釵秋香色裙上的姚黃牡丹紋依舊貴氣,指尖卻悄悄抵著茶盞邊緣,等著看冷清秋如何破局
……
“要論香氣馥郁,誰又及得上園角那叢茉莉?”冷清秋忽然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清泠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從容,“畢竟茉莉素有‘人間第一香’的名頭,清雅又綿長,倒比牡丹的濃艷、玉簪的幽隱,更得幾分人心。”
她這話巧妙繞開李昭華的詰問,既沒承認“玉簪喻己”,也沒接“牡丹比中宮”的話茬,反倒將話題引向了茉莉
……
不遠處的白蕊姬看得眼睛一亮,指尖捻著鬢邊絨花輕輕晃了晃,還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綠筠與晰月——綠筠暖橘色裙上的如意紋襯得她眉眼彎彎,晰月胭脂色裙上的松鼠楂樹繡紋鮮活,三人眼底都藏著看好戲的興味,只覺得這一來一回的交鋒,比滿園秋景還要有趣
海蘭與青櫻也悄悄交換了個眼神:海蘭煙藍色裙上的薔薇枝蔓繡紋細膩,垂眸時眼底閃過一絲贊許
青櫻綠色裙上的綠萼梅素雅,眉頭卻輕輕蹙著——冷清秋這步棋走得巧,可李昭華素來敏銳,未必會就此罷手,她們倒要看看,這位孤高的寧貴人接下來會如何應(yīng)對
……
果然,李昭華聽完,只是輕輕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紅茶花,淡聲道:“是么……原來在冷答應(yīng)看來,牡丹的貴氣,竟及不上茉莉的清雅?”
她依舊沒松口,反而順著冷清秋的話頭反問,將“牡丹”與“茉莉”的對比重新拋出,暗里仍在緊扣“中宮是否稱職”的核心,逼得冷清秋不得不再次回應(yīng)
瑯?gòu)靡娎淝迩锝舆B應(yīng)對已顯吃力,再耗下去恐生變數(shù),索性開口解圍,語氣盡量維持著中宮的平和:“茉莉有茉莉的清雅馥郁,牡丹有牡丹的雍容貴氣,各有各的好,本就無需分個高下?!彼@話明著是圓場,實則是想盡快掐斷這場暗藏鋒芒的對話,免得再牽扯出更多事端
……
“是嗎?”李昭華低低呢喃著,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她緩緩從桂花樹上直起身,原本倚著樹干的姿態(tài)散去,脊背挺得筆直,一身品月色云錦繡旗裝襯得她孤高自傲的氣質(zhì)愈發(fā)濃烈,目光直直看向瑯?gòu)?,那股毫不退讓的鋒芒,竟像是要直接逼向中宮
緊接著,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父親,四品武將李明瑞……今年除夕前,就要從邊關(guān)跟隨純親王一同回來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