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帶深處,時間仿佛也生了銹,凝固在鋼鐵的腐朽與沉寂之中。
壓縮機房內(nèi),唯一的光源來自裴宿終端屏幕的冷光和那個正在成型的、粗糙卻危險的裝置。
他們稱之為“探針”,一個基于蘇煙藍圖碎片、用 scavenger 來的廢棄零件和Λ晶體余料拼湊而成的簡易Λ共振發(fā)生器。
它看起來丑陋不堪,裸露的線纜和未打磨的金屬邊緣在微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中心那塊不大的Λ晶體不穩(wěn)定地脈動著,發(fā)出令人不安的低頻嗡鳴。
它遠非蘇煙設(shè)想中那精妙的“織布機”,更像是一根粗糙的、試圖撬動宇宙根基的杠桿。
每一天都在與時間和匱乏賽跑。
艾米麗憑借其敏銳的感知,不斷從銹帶混亂的時痕場中篩選出可用的廢棄能源節(jié)點,小心地引導、匯聚,為“探針”充能。
裴宿則反復校對著共振模型,計算著激發(fā)參數(shù),力求在“顯形”與“引爆”之間找到那條纖細的安全邊界。
他們的對話變得簡短而高效,眼神交流取代了言語,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粉塵、汗水和一種近乎燃燒的專注。
蘇煙最后那條“狀態(tài)危”的警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終于,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探針”達到了理論上的臨界狀態(tài)。
它被安置在壓縮機房中央,周圍用 scavenger 來的廢舊電磁屏蔽板草草圍了一圈,以隔絕部分能量泄漏——盡管他們都知道,對于Λ輻射,這聊勝于無。
“能量水平穩(wěn)定在閾值下限?!迸崴薜穆曇羯硢。壑胁紳M血絲,緊盯著終端上跳動的數(shù)據(jù),“共振頻率鎖定目標區(qū)域特征。隨時可以啟動?!?/p>
艾米麗站在他對面,雙手緊握著她的諧振器,將其調(diào)整為最強的守護模式,試圖在“探針”周圍建立一個脆弱的時痕穩(wěn)定場。
“我只能盡力削弱反饋波動,持續(xù)時間不會太長。一旦啟動,就像在深海里點燃火炬?!?/p>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與無法掩飾的恐懼。他們沒有退路。
“啟動?!迸崴薨聪铝颂摂M按鈕。
嗡——
“探針”中心的Λ晶體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藍色光芒,整個裝置劇烈震動起來,發(fā)出高分貝的、仿佛要撕裂金屬的尖嘯!
一道無形的、卻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能量脈沖,以裝置為中心,悍然撞入了時間的織面!
裴宿的目鏡瞬間被狂暴的、扭曲的時痕數(shù)據(jù)流淹沒!
顯性織面下的基礎(chǔ)結(jié)構(gòu)在這股粗暴的Λ共振沖擊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劇烈翻騰!
艾米麗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她建立的守護場在第一時間就遭到了毀滅性沖擊,但她死死撐住了諧振器,將其功率推向超越設(shè)計極限的程度,試圖穩(wěn)住這可怕的能量泄漏。
壓縮機房之外,銹帶的寂靜被打破了。
生銹的鋼梁發(fā)出呻吟,地面輕微震動,遠處野狗的吠叫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以他們?yōu)橹行模环N詭異的“靜止”如同瘟疫般迅速擴散,所過之處,連風都似乎停滯了半秒。
而在裴宿的感知中,目標區(qū)域的地下深處,某個東西被驚動了。
通過“探針”的Λ連接,他“看”到了——基礎(chǔ)織面的結(jié)構(gòu)在目標點下方如同幕布般被強行扯開,一個巨大、冰冷、完美到令人戰(zhàn)栗的幾何結(jié)構(gòu)緩緩“浮”現(xiàn)!它由無法理解的、凍結(jié)的時痕構(gòu)成,散發(fā)出一種絕對的、排斥一切變化與流動的秩序力場!
舊錨!
它比蘇煙記錄中描述的更加龐大,更加……“活躍”。它的表面并非完全靜止,而是有極其緩慢、卻規(guī)律無比的復雜脈動,像一顆冰冷的心臟在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向四周擴散出強化“固化”效應(yīng)的無形波紋。
成功了!他們讓它顯形了!
但成功的喜悅瞬間被巨大的危機感淹沒。
那“舊錨”似乎感知到了這粗暴的窺探。
它的脈動陡然加劇!一股冰冷、龐大、毫無情感的“注意力”如同實質(zhì)的光柱,順著Λ共振的通道,猛地反向鎖定而來!
裴宿如遭雷擊,感覺自己的意識幾乎要被這股力量凍結(jié)、粉碎!他試圖切斷連接,但“探針”已經(jīng)失控,Λ晶體正在過載崩潰,反而成了對方反向侵入的橋梁!
“裴宿!”艾米麗尖叫著,她能感覺到那股毀滅性的力量正在沿著裴宿的感知蔓延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另一股Λ波動,截然不同,更加精妙、柔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韌性,突然從極其遙遠、極其深邃的方向介入!
它如同一位高超的外科醫(yī)生,精準地切斷了“舊錨”的反向入侵,并巧妙地引導著“探針”崩潰逸散的Λ能量,使其不至于徹底爆炸,反而形成了一道短暫的、極不穩(wěn)定的……通道!
一個模糊的、由閃爍藍色數(shù)據(jù)流構(gòu)成的女性身影,踉蹌著從這道臨時通道中“跌”了出來,出現(xiàn)在壓縮機房中央,就在那即將爆炸的“探針”旁邊!
她幾乎透明,身形不斷在潰散與重組之間掙扎,仿佛由風中殘燭的光芒勉強維持。
她的面容模糊,但那雙“眼睛”——那里是兩顆高度濃縮、不斷演算著復雜時痕方程的Λ符號——卻清晰地投射出極度疲憊、焦急,以及一絲……欣慰?
蘇煙!
來不及有任何交流!蘇煙的身影極其不穩(wěn)定地抬起“手”,一道蘊含著龐大信息的Λ脈沖直接打入了裴宿和艾米麗的感知中!
那不是語言,而是最直接的“理解”灌輸:
“通道快崩潰了 聽我說!”
“‘舊錨’非自然是‘工具’是更大系統(tǒng)…‘編織者’的工具…”
“它們…在修復,或者說…‘標準化’時間…抹除異常…包括自由意志…”
“我的時間不多,‘織布機’…不是武器…是‘對話’的接口…理解…而非摧毀…”
“小心‘靜滯衛(wèi)士’…他們不是主謀…只是…被利用的守護者…真正危險…在淵底…”
“坐標給你…我的…藏身點…部分‘織布機’已完成…”
“找到…‘時淵之核’答案在那里?!?/p>
海量的信息如同洪水般沖入兩人的腦海,伴隨著一個極其復雜的時空坐標。
與此同時,那臨時通道開始劇烈扭曲、坍縮!
蘇煙的身影變得更加透明,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龐大的力量從通道另一端猛地襲來,仿佛那個所謂的“編織者”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了這次不該存在的聯(lián)絡(luò)!
“走!”蘇煙最后的思維脈沖化為一個清晰的、帶著無盡擔憂與催促的意念!
她用盡最后的力量,猛地將那股追蹤而來的冰冷力量短暫地偏折開,同時徹底震碎了那瀕臨爆炸的“探針”!
轟?。?!
Λ晶體過載爆炸的沖擊波將裴宿和艾米麗狠狠掀飛,撞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
壓縮機房內(nèi)電光亂竄,屏蔽板扭曲熔化,刺鼻的臭氧味彌漫開來。
一切驟然沉寂下來。只有爆炸殘骸中偶爾跳動的電火花,發(fā)出噼啪的輕響。
裴宿掙扎著爬起來,不顧耳鳴和劇痛,看向蘇煙出現(xiàn)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
臨時通道徹底消失。Λ共振平息。
“舊錨”的壓迫感和那冰冷的注視也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腦海中那清晰無比的坐標和海量信息,以及蘇煙那即將消散的、焦急而疲憊的眼神,證明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并非幻覺。
艾米麗咳嗽著,擦去嘴角的血跡,眼神中充滿了震撼與茫然:“她……她來了……又走了……”
裴宿沒有回答,他快速檢查著終端。
雖然爆炸損壞了大部分設(shè)備,但核心的加密存儲器奇跡般地完好無損,并且自動記錄下了蘇煙傳遞過來的所有信息——包括那個坐標和關(guān)于“織布機”、“編織者”、“時淵之核”的碎片化知識。
蘇煙不僅現(xiàn)身了,她還帶來了遠超他們想象的真相和更沉重的責任。
“‘舊錨’只是工具?”裴宿喃喃自語,試圖消化那龐大的信息。
“一個更大的系統(tǒng)‘編織者’在試圖標準化時間,抹除異常和自由意志?”這比靜滯衛(wèi)士的保守主義可怕千萬倍!那是一種冰冷的、系統(tǒng)性的、來自時間本質(zhì)層面的“梳理”和“清除”!
而蘇煙認為,“織布機”是與這個系統(tǒng)“對話”的接口,而非武器。她希望的是理解,而非毀滅。
她還暗示,靜滯衛(wèi)士可能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最后那個坐標……是她真正藏身的地方?部分完成的“織布機”就在那里?
而最終的答案,在所謂的“時淵之核”。
裴宿感到一陣眩暈。信息的規(guī)模和對世界認知的顛覆,幾乎超出了承受極限。
艾米麗支撐著走過來,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她說的……如果是真的……那我們面對的……”
“不再是管理司內(nèi)部的理念之爭了。”
裴宿接話,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們可能觸碰到了時間本身……最底層的運行機制,和一個可能視我們?yōu)椤惓!颉産ug’的……系統(tǒng)?!?/p>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遠比被靜滯衛(wèi)士追捕更加深邃和冰冷。
但蘇煙傳遞來的,不僅僅是恐懼。
還有坐標,是方向。還有那未完成的“織布機”,是工具。還有她最后那眼神中的期盼,是責任。
裴宿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向艾米麗,她的眼中雖然也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絕不后退的火焰。
“我們必須去那里?!迸崴拚f,語氣不容置疑,“去蘇煙的藏身點。拿到她完成的‘織布機’部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p>
艾米麗重重點頭:“但我們得先離開這里。剛才的動靜太大了,靜滯衛(wèi)士很快會像嗅到血的鯊魚一樣圍過來?!?/p>
他們迅速收拾起還能用的少量裝備和那個寶貴的加密存儲器,踉蹌地離開了正在冒煙的壓縮機房,再次潛入銹帶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寂靜之中。
身后的廢墟里,Λ輻射的殘留如同幽靈般盤旋。
而他們的腦海中,一個來自時淵深處的坐標,如同北極星,開始指引他們踏上一條更加未知、更加危險的道路。
他們不再只是為了揭露真相,更是為了與時間底層那冰冷的“編織者”系統(tǒng),進行一場絕望的……對話。
蘇煙的驚鴻一瞥,帶來的不是答案,而是一個更深、更黑暗的迷宮入口。
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