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的星殿，晨鐘總比往日多響半柱香。

小滿蹲在神殿外的青石板上，用樹枝畫著歪歪扭扭的星圖。她發(fā)間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發(fā)梢沾著晨露，像墜了串碎鉆。蘇煙捧著青瓷碗站在廊下，碗里浮著新采的蓮蓬，清香混著晨霧漫過來，驚得她腳邊的雪團——那只三百年前跟著蘇煙從實驗室回來的橘貓——打了個滾，滾進她懷里。

“阿娘！”小滿舉著樹枝跑過來，“你看，我畫的星垣！”

蘇煙蹲下身，接過樹枝。紙頁上的線條歪歪扭扭，卻能辨出三垣輪廓：紫微垣的帝星位置點了顆朱砂痣，太微垣的五帝座畫成了小團子，唯獨天市垣的垣墻，她特意用金粉描了道彎月。

“阿爹說，天市垣是神界的市集?！毙M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我會飛了，要帶阿娘去賣桂花糕，阿爹說要給我買最大的糖人！”

“糖人？”蘇煙笑著刮她鼻尖，“你阿爹三百年前在實驗室，連蜂蜜都要省著給你蘸饅頭。”

“那是他笨！”小滿撅嘴，“艾米莉姐姐說，現(xiàn)在星殿的廚房每天都有新點心，阿爹偷偷往我食盒里塞了七回桂花糕！”

廊下的銅鈴突然炸響。

艾米莉提著裙裾跑過來，發(fā)間的星紋銀簪晃得人眼花：“蘇煙姐！裴宿大人說星垣有異，讓你趕緊去觀星臺！”

蘇煙的手一抖，蓮蓬“咚”地掉進池里。雪團“喵嗚”一聲竄上樹，小滿拽住她的衣袖，指尖冰涼：“阿娘，是不是歸墟又來了？”

“不是歸墟。”艾米莉壓低聲音，“是北境星垣的星軌……”她頓了頓，“連成了‘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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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臺的青銅門被風推開時，裴宿正背對著她站在星圖前。他的玄色神袍被星光照得發(fā)亮，腰間的星紋玉佩泛著幽藍，那是用蘇煙殘魂里的星芒鑄的——三百年前，蘇煙就是戴著同樣的玉佩，站在實驗室走廊里，對他說：“裴宿，你說神界的星比凡世的月亮亮?！?/p>

“晚晚?！迸崴揶D(zhuǎn)身，眼底有星塵翻涌，“你看?！?/p>

他抬手召出星盤，十二主星的投影在半空凝成光網(wǎng)。北境星垣的位置，原本流轉(zhuǎn)的星芒突然凝滯，像被潑了層霜，連最亮的“玄戈星”都暗了幾分。更詭異的是，那些星芒正順著某種軌跡緩緩流動，最終在天市垣的位置聚成一滴“霜淚”。

“司書使說，這是‘星軌凝霜’?！迸崴拗讣夥鬟^星盤，“三百年前歸墟吞噬神界時，星軌曾出現(xiàn)過‘血’‘火’‘骨’三字。但‘霜’字……”他抬頭看向蘇煙，“史書里沒記載?！?/p>

蘇煙望著那滴“霜淚”，忽然想起什么。她摸出發(fā)間的Λ晶體——那是她神魂所化，此刻正隨著星軌的波動微微發(fā)燙。“三百年前，我在實驗室寫過一本筆記?！彼p聲道，“最后一頁，我畫了幅星圖，和現(xiàn)在的星軌很像?！?/p>

“筆記？”裴宿瞳孔微縮，“在哪？”

“被歸墟燒了?！碧K煙垂眸，“但我記得……那頁紙的背面，我寫了句話?！?/p>

“什么話？”

“‘若星軌凝霜，當尋月桂枝?！?/p>

觀星臺的銅鈴突然集體震顫。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司稷使扛著玄鐵戟沖進來，玄色甲胄上還沾著星塵：“裴宿大人！北境星垣的守星官來報，說星垣邊緣結(jié)了冰，連星草都凍死了！”

“星草？”蘇煙皺眉，“星草是星垣的命脈，能吸收星力滋養(yǎng)神界?！?/p>

“更離譜的是……”司稷使擦了擦額角的汗，“守星官說，冰里有影子?！?/p>

“影子？”

“像個人?！彼攫⑹孤曇舭l(fā)顫，“穿著月白裙，發(fā)間別著Λ晶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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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星垣的夜，冷得刺骨。

蘇煙站在星垣邊緣，望著腳下凝結(jié)的冰面。冰層足有三尺厚，表面浮著細碎的星芒，像撒了把碎鉆。但最讓人心悸的是，冰面下真的有影子——月白裙角、垂落的發(fā)絲、發(fā)間那枚熟悉的Λ晶體，正隨著冰層的裂紋輕輕晃動。

“阿娘。”小滿拽了拽她的衣袖，“那是誰？”

“是……”蘇煙喉頭發(fā)緊，“可能是我?！?/p>

三百年前，她就是在這樣的夜里，穿著月白裙站在實驗室走廊。那時裴宿捧著半塊桂花糕來找她，說：“蘇煙，我給你烤了桂花糕，甜的。”她接過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燙得她眼眶發(fā)熱。后來歸墟來襲，她為了護他，被黑霧貫穿心臟，最后一刻，她好像也是這樣的姿勢——望著他，望著星軌，望著所有未說出口的“我愿意”。

“蘇煙姐！”艾米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來看！”

她轉(zhuǎn)身，只見艾米莉蹲在冰面旁，正用司書使的星紋筆在冰上刻畫。冰面下的影子隨著她的筆觸緩緩浮動，漸漸凝成一行字：“月桂枝在歸墟淵底。”

“歸墟淵底？”裴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到了，手里提著盞琉璃燈，燈光映得他的眉眼格外清俊，“三百年前，我們把歸墟封印在星淵最深處，用的是十二主神的權(quán)柄?！?/p>

“但歸墟不是被封印了，而是……”蘇煙望著冰面的影子，“沉睡了?！?/p>

“沉睡？”

“歸墟是混沌初開時的怨氣所化，沒有意識，只有本能。”蘇煙輕聲道，“它吞噬神界，是為了吞噬‘存在’——只要有神活著，它就會一直醒著。但三百年前，我們用十二主神的權(quán)柄封印了它的感知，讓它以為所有神都死了。”

“所以現(xiàn)在……”裴宿皺眉，“星軌凝霜，是因為它要醒了？”

“不。”蘇煙搖頭，“是有人喚醒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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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淵底的寒氣，比北境星垣的霜更甚。

小滿縮在裴宿懷里，發(fā)間的銀鈴被凍得發(fā)不出聲。蘇煙握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去：“別怕，阿娘在。”

淵底的水是墨色的，泛著幽藍的星芒。十二主神的權(quán)柄插在四周，像十二根冰錐，每根權(quán)柄上都纏著黑霧——那是歸墟的殘魂。而在權(quán)柄中央，有株月桂樹，枝椏上掛滿了冰晶，每片葉子都凝著霜，卻在霜下藏著星星點點的綠意。

“月桂枝?！碧K煙輕聲道，“原來在這里?！?/p>

三百年前，她在實驗室的筆記里寫過：“神界的月桂樹，只生長在歸墟淵底。它的枝椏能破除一切幻象，葉子的露水能治愈一切創(chuàng)傷?！彼矍暗臉?，忽然想起那天——歸墟的黑霧即將吞沒她時，裴宿握著她的手，說：“蘇煙，我?guī)闳タ丛铝痢！蹦菚r她以為自己會死，可他用自己的神魂替她擋下了致命一擊，自己卻陷入沉睡。

“阿爹！”小滿突然指著月桂樹，“那里有光！”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只見月桂樹的最高處，有團柔和的白光。蘇煙踮起腳，發(fā)現(xiàn)那是個水晶匣，里面躺著半塊桂花糕——和三百年前她塞給裴宿的那塊，糖紙邊緣蜷曲著，還留著淡淡的茉莉香。

“是……”蘇煙的聲音發(fā)顫，“是我給晚晚的那塊?！?/p>

三百年前，暴雨夜的實驗室走廊，她攥著半塊桂花糕站在那里。裴宿撐著傘跑過來，白大褂被雨水浸透，發(fā)梢滴著水，卻笑著說：“蘇煙，我給你帶了熱牛奶?！彼压鸹ǜ馊o他，說：“這個也給你，甜的?！彼舆^時，指尖碰到她的手背，燙得她眼眶發(fā)熱。后來歸墟來襲，他把她護在身后，自己卻被黑霧貫穿心臟，最后一刻，他好像也是這樣笑著，說：“蘇煙，我?guī)闳タ丛铝痢！?/p>

“蘇煙姐?！卑桌虻穆曇魪纳砗髠鱽恚澳憧催@個?！?/p>

她舉起司書使的星紋筆，筆尖的水晶在月桂樹的枝椏上劃過，留下一行字：“月桂枝的露水，能解歸墟的眠?！?/p>

蘇煙抬頭，發(fā)現(xiàn)月桂樹的葉子上，真的凝著露珠。那些露珠泛著淡金色，像極了她發(fā)間的Λ晶體。她伸手接住一滴，露珠落在她掌心，瞬間化作一道金光，鉆進她的識海。

無數(shù)畫面涌進來——

歸墟最初是混沌中的一縷怨氣，因神界拋棄它而覺醒；

三百年前，它吞噬了十二主神中的十一位，最后被裴宿用司辰使的權(quán)柄和蘇煙的殘魂封印；

封印時，蘇煙的殘魂化作了星軌，替他們守著所有未說出口的“我愿意”；

而現(xiàn)在，歸墟的殘魂感應到了月桂枝的存在，正在慢慢蘇醒……

“阿娘！”小滿拽了拽她的衣袖，“你的手在流血！”

蘇煙低頭，發(fā)現(xiàn)掌心被月桂枝劃破了，鮮血滴在冰面上，瞬間凝結(jié)成霜。冰面下的影子突然劇烈晃動，那個月白裙的身影緩緩站起，發(fā)間的Λ晶體閃著幽光，竟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蘇煙……”影子開口，聲音像被揉碎的月光，“你終于來了?！?/p>

“你是誰？”蘇煙握緊月桂枝。

“我是……”影子的指尖撫過冰面，“你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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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歸墟制造的你?！迸崴薜穆曇魪纳砗髠鱽怼Ｋ恢螘r到了，司辰使的權(quán)柄泛著幽藍的光，“歸墟吞噬了你的記憶，用你的樣子制造了這個影子，為的是引你過來。”

影子笑了，笑聲像碎冰撞在玉上：“不對。我不是她制造的，我是她的一部分?！彼哪抗廪D(zhuǎn)向蘇煙，“三百年前，你為了護裴宿，被歸墟貫穿心臟。那時你的神魂碎成兩半，一半融入星軌，另一半……”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留在了歸墟里?！?/p>

蘇煙的瞳孔微縮。她想起那天，歸墟的黑霧穿透她的胸膛時，她感覺自己的神魂被撕成了兩半。一半隨著裴宿的權(quán)柄飄向星軌，另一半……好像落進了歸墟的深淵。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庇白右徊讲阶呓暗任?guī)е鹿鹬?，救你出去?！?/p>

“那你為什么要制造星軌凝霜？”蘇煙問。

“因為歸墟的殘魂在沉睡，只有星軌凝霜，才能讓它感知到你的存在。”影子抬起手，指尖凝出一片冰花，“它在等你，等你主動投入它的懷抱?！?/p>

“夠了！”裴宿的權(quán)柄劈向影子，卻被她輕松擋下。影子的力量遠超想象，權(quán)柄的黑霧纏上裴宿的手腕，燙得他悶哼一聲。

“晚晚！”蘇煙想沖過去，卻被影子攔住。影子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涼得像冰：“你以為裴宿為什么能醒過來？你以為星界的神為什么能活下來？是我，用我的神魂替他們擋下了歸墟的侵蝕?！彼穆曇衾飵еВ翱伤麄兺宋?，他們只記得你?！?/p>

“不可能！”蘇煙搖頭，“艾米莉說過，十二主神的牌位里，有你的位置！”

“牌位？”影子笑了，“那是他們?yōu)榱税矒嶙约海幵斓闹e言。真正的我，早就被歸墟吞噬了?！彼闹讣夥浩鸷陟F，纏上蘇煙的脖子，“現(xiàn)在，該你陪我了?！?/p>

“蘇煙！”裴宿的權(quán)柄爆發(fā)出刺目的光，劈碎了黑霧。他沖過來抱住蘇煙，轉(zhuǎn)頭對影子吼道：“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她。”影子的目光鎖住蘇煙，“我要她和我一起留在歸墟里，永遠不分開。”

“不會的。”蘇煙摸了摸發(fā)間的Λ晶體，“我有晚晚，有小滿，有艾米莉，有所有記得我的人?！彼闹讣夥浩鹩乃{的光，那是司辰使的權(quán)柄在共鳴，“歸墟吞噬了很多神，但它永遠不懂——有些東西，比存在更重要。”

影子的身形開始晃動，黑霧從她體內(nèi)溢出。她望著蘇煙，眼神里有了幾分清明：“蘇煙……你贏了?！?/p>

“你不是我?！碧K煙輕聲道，“你是歸墟的一部分，可你有自己的意識。去星軌里吧，那里有我和晚晚的位置。”

影子的身體漸漸透明，最后看了蘇煙一眼，化作點點星光，融入了月桂樹的枝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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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樹的葉子開始飄落。

每片葉子都凝著霜，卻在霜下藏著星星點點的綠意。蘇煙撿起一片，發(fā)現(xiàn)葉子的背面刻著一行字：“致我的晚晚，愿你永遠有糖吃，有月看?！?/p>

“是……”裴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是我寫的。”

蘇煙轉(zhuǎn)身，看見裴宿捧著那半塊桂花糕，眼底有星光在閃：“三百年前，你塞給我的那塊，我一直收在星紋玉佩里?！彼蜷_玉佩，里面果然躺著半塊桂花糕，糖紙邊緣蜷曲著，還留著淡淡的茉莉香，“后來歸墟封印了我，這塊桂花糕就成了我唯一的記憶?！?/p>

“晚晚。”蘇煙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蔓延，“這次的月亮，比三百年前更亮?！?/p>

裴宿握住她的手，望著天際的月亮：“因為……”

“因為我們。”小滿脆生生地接話，她舉著月桂樹的葉子跑過來，“阿爹說，葉子上的霜是星星的眼淚，阿娘的眼淚是星星的糖！”

蘇煙笑著刮她鼻尖，發(fā)間的Λ晶體泛著光。遠處，星垣的星軌開始流轉(zhuǎn)，漸漸拼成“月亮”二字，在夜空中，永遠，永遠，發(fā)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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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后的某個清晨，星殿的露臺上。

小滿趴在欄桿上，指著天際喊：“阿娘！月亮！”

蘇煙抱著她，發(fā)間的Λ晶體泛著光：“看，那是我們的月亮?！?/p>

裴宿端著桂花糕走過來，玄色神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的星紋玉佩——那是用蘇煙殘魂里的星芒鑄的，泛著和她發(fā)間Λ晶體一樣的光。

“晚晚?！碧K煙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蔓延，“這次的月亮，比三百年前更亮?！?/p>

裴宿握住她的手，望著天際的月亮：“因為……”

“因為我們?！毙M脆生生地接話，“阿爹說，月亮是神的愛變的！”

蘇煙和裴宿相視而笑。

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像極了三百年前，實驗室走廊里，那個穿月白裙的姑娘，手里攥著半塊桂花糕，說的那句：“裴宿，我好像……沒那么害怕了?！?/p>

而星界的星軌里，兩簇星芒正緩緩流轉(zhuǎn)，拼成“月亮”二字，在夜空中，永遠，永遠，發(fā)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