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侍引著林云初穿過抄手游廊，廊下宮燈的暖光映著青磚上未化的雪粒，踩上去“咯吱”輕響，在寂靜宮苑里格外刺耳。沿途宮人躬身行禮時，目光總在她身上多停留半瞬，那眼神里的好奇藏著幾分探究，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她忽然想起林墨言叮囑的“宮中耳目眾多”，指尖不自覺攥緊了裙擺。

到了偏殿門口，內(nèi)侍退下后，林云初推開門的手頓了頓。殿內(nèi)燭火疏淡，賀溫珩坐在紫檀木桌旁，明黃色常服上的龍紋暗繡在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明明是溫和的坐姿，卻透著讓人不敢放松的壓迫感。桌上茶盞冒著輕煙，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竟比在主殿時多了幾分看不透的深沉。

“臣女林云初，參見太子殿下。”她屈膝行禮，目光釘在地毯云紋上，不敢抬頭。方才主殿上的從容被此刻的局促取代，她總覺得這偏殿的安靜里，藏著比朝堂更難猜的心思。

“免禮?！辟R溫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坐吧，嘗嘗這雨前龍井。”他抬手時，袖口掃過桌沿，一枚玉扣輕輕碰撞桌面，聲響在殿內(nèi)格外清晰。

林云初坐下時，刻意只沾了半邊椅面。端起茶盞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賀溫珩正盯著她的手——那雙手因緊張而微微泛白，指節(jié)分明。她慌忙低頭啜茶，茶水的清甜壓不住心底的慌：太子突然召她，究竟是為了什么？是看出了她不想被選，還是另有算計？

“林小姐方才在殿上，心思似乎不在選秀上。”賀溫珩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像一塊石頭砸進(jìn)平靜的水面。

林云初手一抖，茶水濺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痕跡。她起身請罪，卻被賀溫珩抬手?jǐn)r?。骸盁o妨。本殿只是好奇，林尚書一心想讓你入東宮，你為何不愿？”

這話問得直白，卻帶著試探。林云初垂眸思索片刻，終究沒敢全盤托出，只含糊道：“臣女蒲柳之姿，恐難擔(dān)東宮妃嬪之責(zé)，不愿耽誤殿下?！?/p>

賀溫珩聞言，忽然笑了。那笑聲很輕，卻讓林云初后背發(fā)緊：“林小姐倒是謙虛。只是本殿聽說，林尚書近日正與丞相府走動頻繁，若你不入宮，怕是要嫁去丞相府了吧？”

林云初心頭一震——太子竟連林家與丞相府的往來都知道！她猛地抬頭，撞進(jìn)賀溫珩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溫度，只有了然的審視。她瞬間明白，自己從踏入宮門起，就落在了別人的視線里，父親的算計、她的掙扎，或許在這些皇室子弟眼中，不過是一場明晃晃的博弈。

“殿下明察?！绷衷瞥跏諗苛怂星榫w，語氣恭敬，“臣女的婚事，全憑父親安排，臣女不敢多言?！?/p>

賀溫珩端起茶盞，指尖摩挲著杯沿，沉默片刻后道：“本殿倒有個法子，能讓你既不入宮，也不用嫁去丞相府?！?/p>

林云初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卻又迅速壓下——她不敢信。深宮之中，哪有平白無故的幫助？

“只是這法子，需要你幫本殿做一件事?！辟R溫珩放下茶盞，目光落在林云初身上，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丞相府近日與戶部尚書過從甚密，本殿要知道他們私下在商議什么。你回府后，若聽到林尚書與丞相府的談話，需如實告知本殿的人?！?/p>

林云初臉色瞬間蒼白。這哪里是幫忙，分明是讓她做眼線，卷入太子與丞相府的紛爭里！她咬著唇，手指攥得發(fā)白：“殿下，臣女只是尋常女子，不懂朝堂紛爭，恐難完成殿下所托……”

“林小姐有的選嗎？”賀溫珩打斷她的話，語氣冷了幾分，“若你不答應(yīng)，明日選秀結(jié)果公布，你便是東宮良娣；若你答應(yīng)，本殿不僅能讓你脫身，還能保林家不受丞相府牽連。你好好想想。”

殿內(nèi)陷入死寂，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林云初看著賀溫珩冷漠的側(cè)臉，忽然明白，自己以為的“選擇”，從來都是別人早已布好的局。父親想借她聯(lián)姻穩(wěn)固權(quán)勢，太子想借她探聽丞相府的消息，而她，不過是這場宮斗與權(quán)斗里，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酸澀，緩緩屈膝：“臣女……遵旨?！?/p>

賀溫珩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抬手遞過一枚小巧的銀質(zhì)梅花簪：“這簪子你帶著，若有消息，便讓心腹拿著它去東宮找李內(nèi)侍。記住，此事不可讓第三人知道，包括你二哥林墨言。”

林云初接過簪子，指尖觸到冰涼的銀飾，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她躬身行禮后，轉(zhuǎn)身退出偏殿，殿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回頭望了一眼那朱紅的門扉，只覺得自己像是踏入了一個更深的漩渦，再也無法脫身。

廊下的風(fēng)更冷了，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林云初攥緊了手中的梅花簪，一步步朝著宮門外走去。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