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竄入鼻腔,袁一琦是在一陣疼痛中恢復意識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她勉強睜開眼睛。
“姐……”
她的聲音沙啞的厲害。
“醒了?別亂動。你后背傷勢嚴重,需要靜養(yǎng)?!?/p>
周詩雨按住了袁一琦的肩膀,語氣里充滿擔憂和后怕。
“你怎么那么倔,和爸低個頭怎么了?!?/p>
袁一琦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卻因為牽動傷口而倒吸一口冷氣:
“低頭……他就不會打了嗎?況且……我沒覺得我做錯?!彼哪抗庾兊脠远?,“瑤瑤怎么樣了?”
“護工看著,剛來過電話,說吃了藥睡下了?!敝茉娪陣@了口氣,“你先顧好你自己吧。爸雖然氣得不行,但還是讓用了最好的藥,請了專家會診?!?/p>
袁一琦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他……還生氣嗎?”
“氣消了些,但明確說了,不準你再胡鬧,尤其是……娶沈夢瑤這件事?!?/p>
周詩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琦琦,我知道你心疼瑤瑤,但標記和婚姻不是兒戲,尤其是對你而言。你的分化等級太高,家族對你的期望你也知道……”
“期望?”
袁一琦嘲諷一笑,目光變得焦灼“是為了讓我也成為合格的繼承人?公司也有你,你現(xiàn)在算是周家的掌權(quán)人……”
話還沒說完,就被周詩雨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霸荤?,這周家有你的一份,而且……”
她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卻帶著更深的分量,“你如果想要娶瑤瑤,不應該……更努力嗎?”
“我……”
所有的話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堵在咽喉,袁一琦有些無措地看著周詩雨。
姐姐的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她強撐起的勇氣和決心,那看似堅固的信念感竟有些搖搖欲墜。
是啊,空有決心和承諾,在周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在父親絕對的權(quán)威之下,夠嗎?她拿什么給沈夢瑤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
思緒混亂地纏繞了片刻,她才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聲音干澀地緩緩開口:“瑤瑤呢?她怎么樣?”
“瑤瑤沒事,護工照顧得很好,剛吃了藥睡下了。你不用太過擔心?!敝茉娪昕粗妹盟查g緊張起來的神色,心底一軟,反問道:“你……不打算告訴瑤瑤你受傷的事嗎?”
“不?!痹荤鶖蒯斀罔F,沒有絲毫猶豫,“沒必要讓她擔心,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經(jīng)不起任何情緒波動?!?/p>
她強忍著背后的劇痛,手指顫抖著給沈夢瑤回了消息,確保語氣如常。
點擊發(fā)送后,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病床上,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fā),背后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襲來,讓她幾乎窒息。
周詩雨看著她強忍痛楚、蒼白如紙的模樣,最終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替她掖好被角:“你先睡會兒,我去問問醫(yī)生你的具體情況。王奕,你看著她點?!?/p>
王奕乖巧地點頭,目送周詩雨的身影漸漸遠去,緊繃的神色這才慢慢松弛下來。
“我姐走了,不用再裝得那么乖了。”
袁一琦捏了捏被角,聲音很輕。
“袁一琦。”
“嗯?”
她有些意外。和王奕相處這么久,這是第一次聽她叫自己的全名。
“如果……如果有一天,周詩雨發(fā)現(xiàn)我一直都在騙她……”王奕的聲音微微發(fā)顫,眼底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發(fā)現(xiàn)我接近她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是我設計好的……”
她情緒波動得厲害,連呼吸都有些紊亂。
“她會不會……討厭我?”
袁一琦因疼痛而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她側(cè)過頭,看向床邊神色惶然的王奕。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不羈或戲謔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脆弱。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濃了些,混合著一種無聲的沉重。
袁一琦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王奕,仿佛透過她此刻的慌亂,看到了自己同樣艱難處境下的影子。
她們都在周家這座巨大的冰山前,小心翼翼地行駛著自己的小船,一個為了守護所愛寧撞冰山頭破血流,另一個則……或許最初的目的并不純粹。
短暫的沉默后,袁一琦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和理解:
“她會不會討厭你?”袁一琦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動作牽扯到傷口,讓她吸了口氣,但目光依舊落在王奕臉上。
“我不知道?!彼\實地回答,“我姐那個人……看著溫柔,骨子里比誰都倔,原則性極強。她最恨的就是欺騙和算計。”
王奕的指尖猛地揪緊了床單,臉色又白了幾分。
“但是,”袁一琦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感慨,“感情這種事,誰又說得準呢?如果真的只是算計,你現(xiàn)在又何必怕她知道?又何必……問我這種問題?”
王奕猛地抬頭,撞進袁一琦了然的目光里,那目光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精心構(gòu)筑的偽裝,直抵她此刻混亂不堪的內(nèi)心。
是啊,如果不是假戲真做,真的動了心,她又何至于此?
“王奕,”袁一琦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傷后的疲憊,卻字字清晰,
“你問我,不如問你自己。你現(xiàn)在對她,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如果最初是設計,那現(xiàn)在呢?”
她頓了頓,看著王奕眼中翻騰的情緒,繼續(xù)道:“如果我姐對你來說,已經(jīng)不僅僅是‘目標’或者‘周家掌權(quán)人’,那你就該想想,怎么把那些‘假’的,變成‘真’的?;蛘摺覀€合適的時機,在她還能聽進去你解釋的時候,自己去坦白。拖得越久,破綻越多,等到她自己發(fā)現(xiàn)……”
袁一琦沒有再說下去,但未盡之語里的意味,王奕聽得明白。那后果,絕非她所能承受。
王奕怔怔地坐在那里,袁一琦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她心上。
是啊,她害怕的不僅僅是計劃失敗,她更害怕看到周詩雨失望、厭惡、心碎的眼神。那比任何懲罰都讓她窒息。
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只有醫(yī)療儀器輕微的滴答聲和袁一琦因為忍痛而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王奕才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了?!?/p>
袁一琦閉上眼,緩了緩背后的劇痛,再睜開時,眼里多了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無奈:“還能怎么做?要么趁早抽身,斷個干凈,或許還能留點體面。要么……”
她看向王奕,眼神銳利了些:“就拿出點真東西來,讓她即使知道了最初的開始,也舍不得放開你。但這條路……更難。”
她自己選擇的那條路,已經(jīng)讓她遍體鱗傷地躺在這里。而王奕選擇的這條路,看似迂回,其下的兇險,未必就比她少。
王奕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肩膀微微垮下,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袁一琦也不再催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zhàn)場和要渡的劫。她自己的尚且一片狼藉,又哪有資格去指點別人。
背后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意識又開始有些模糊。她最后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說給王奕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但無論如何……別像我爸那樣,以為掌控和暴力就能解決一切。也別像我……光有沖動,差點連自己也護不住……”
聲音漸漸低下去,她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或者說,是體力不支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tài)。
王奕替袁一琦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退出病房,卻在轉(zhuǎn)身時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周詩雨扶住她的手臂,目光下意識投向病房門上的玻璃窗,聲音壓得很輕:“琦琦她……”
“剛睡著?!蓖蹀却瓜卵劢蓿暰€落在周詩雨大衣的紐扣上。走廊燈光從她頭頂傾瀉而下,在眼瞼處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感受到周詩雨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臉上,終于抬起頭,卻又在觸及對方關(guān)切眼神的瞬間別開臉。
“姐姐,”王奕的聲音輕得幾乎融進消毒水的氣味里,“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騙了你呢?”
她指尖無意識地攥住衣角,等待一個不敢期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