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修復(fù)室的工作臺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林溪的目光落在面前泛黃的圖紙上,心思卻飄向了幾天前的那次重逢。
陳默。這個名字在她心底沉浮了十年,如今再次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她輕輕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面前鋪開的是文昌閣1952年的修繕圖紙,紙張脆弱,墨跡已有部分暈染擴散。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修繕記錄了。
“西側(cè)飛檐的起翹角度……”林溪喃喃自語,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圖紙上模糊的線條,“確實和現(xiàn)在的結(jié)構(gòu)有差異?!?/p>
她取出數(shù)碼相機,準備將圖紙進行數(shù)字化處理。這時,敲門聲響起。
“請進?!?/p>
門被推開,陳默站在門口,手中拿著一個文件夾。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色長褲,比會議上少了幾分正式,多了幾分隨性。
“打擾了,林小姐。我想來看看那本民國日記,不知道方不方便?”他的聲音溫和有禮,目光在堆滿古籍的修復(fù)室里好奇地打量。
林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當然,我已經(jīng)找到了。正打算整理好后通知您。”
她從特制的古籍保存盒中取出那本1925年的日記本,書皮是深藍色的,已經(jīng)褪色發(fā)白,上書“竹軒隨筆”四個墨字。
“這就是那本文人日記,”林溪戴上白手套,小心地翻開內(nèi)頁,“作者叫周墨軒,是本地一位文人,曾參與過1925年文昌閣的小規(guī)模修繕?!?/p>
陳默靠近了些,俯身細看。林溪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混合著古籍特有的陳舊紙墨味,形成一種奇妙的組合。
“這里的記載證實了西側(cè)飛檐確實在1925年修繕過,”林溪指向一頁文字,“‘西檐起翹之勢,依宋式重修,較前增三分’。”
陳默的眼睛亮了起來:“果然如此!這解釋了為什么西側(cè)飛檐的比例與其他三側(cè)有微妙差異。林小姐,你提供的這個線索太重要了。”
他的贊賞讓林溪心頭一暖,但她只是微微點頭:“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周墨軒在日記中還畫了一張草圖,雖然簡單,但能看出大致結(jié)構(gòu)?!?/p>
她翻到后面幾頁,果然有一張用毛筆勾勒的飛檐結(jié)構(gòu)圖。
“太好了!”陳默情不自禁地伸手,卻在即將觸到書頁時停住,看向林溪,“可以嗎?”
林溪遞給他一副白手套:“請戴上這個?!?/p>
陳默笨拙地戴上手套,他的手指修長,戴手套的動作卻顯得有些生疏。林溪注意到他的小指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她記憶中不曾有的。
“這道疤……”陳默注意到她的目光,“是大學(xué)時做模型不小心劃傷的??磥碜鼋ㄖO(shè)計不光要動腦,還得‘動手’。”他自嘲地笑了笑。
林溪沒想到他會主動解釋,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得將話題轉(zhuǎn)回圖紙:“這張草圖雖然簡單,但基本結(jié)構(gòu)很清晰。我覺得1925年的修繕可能更接近文昌閣最初的設(shè)計意圖。”
陳默仔細研究著草圖,眉頭微蹙:“這么說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西側(cè)飛檐,其實是在1952年修繕時被‘修正’了的?反而偏離了原貌?”
“有這種可能。”林溪點頭,“建筑的歷史就像這些古籍,經(jīng)歷一次次修復(fù),有時會偏離最初的面貌。我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地還原真相?!?/p>
陳默抬頭看她,目光中帶著新的欣賞:“沒想到古籍修復(fù)和建筑修復(fù)有這么多相通之處。”
“都是在與時間對話,試圖理解過去的智慧?!绷窒p聲說,忽然意識到自己話多了,忙收斂了些,“我只是打個比方?!?/p>
“很貼切的比方?!标惸⑿?,那笑容如同十年前一樣,能讓林溪心跳加速。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一起研究了日記內(nèi)容和小草圖。陳默不時提出專業(yè)問題,林溪則從歷史文獻的角度給予解答。工作讓林溪逐漸放松下來,偶爾甚至能自然地對視而不立刻移開目光。
“已經(jīng)這個時間了?”陳默突然注意到墻上的時鐘,“耽誤你這么久,真不好意思?!?/p>
“沒關(guān)系,這也是項目工作的一部分?!绷窒f,心里卻有點希望他再多留一會兒。
陳默猶豫了一下:“作為賠罪,也是感謝,不知能否請你吃個晚飯?我們可以繼續(xù)討論文昌閣的修繕方案?!?/p>
林溪愣住了。她沒想到陳默會提出邀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只是工作餐,”陳默補充道,似乎怕她拒絕,“附近有家還不錯的餐廳,安靜適合談事情?!?/p>
林溪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工作需求,但心底有一小部分為此雀躍:“好的,等我收拾一下?!?/p>
餐廳確實離圖書館不遠,環(huán)境清幽,人不多。落座后,陳默熟練地點了幾道菜,還特意詢問了林溪的忌口。
“林小姐是本地人嗎?”等菜時,陳默問道。
“是的,出生就在這里。除了大學(xué)四年在外地,一直都在這個城市。”
“我也是本地人,”陳默說,“不過高中畢業(yè)后就出去讀書了,之后也很少回來。這次能參與文昌閣的項目,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回歸?!?/p>
林溪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我知道?!?/p>
陳默略顯驚訝:“你知道?”
林溪感到臉頰發(fā)熱:“我們曾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學(xué),比你低一屆?!彼K于說出了這個事實,心跳如擂鼓。
陳默明顯愣住了,仔細打量著林溪:“真的嗎?抱歉,我完全沒印象……”
“很正常,”林溪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在乎,“我當時不是很起眼?!?/p>
陳默仍然皺著眉頭,似乎在記憶中搜索:“你是幾班的?”
“七班。”
“我在一班。”陳默若有所思,“不過我記得七班有個作文寫得特別好的女生,經(jīng)常被語文老師拿來當范文讀……姓林……”他突然停住,驚訝地看著林溪,“難道是你?”
這次輪到林溪驚訝了:“你記得?”
“當然!”陳默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記憶中的老街巷》《雨中的青石板》《老城門的黃昏》……那些文章寫得太好了,畫面感極強,我們語文老師經(jīng)常拿來刺激我們:‘看看七班的林溪,同樣是高中生,怎么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林溪沒想到陳默居然記得這些細節(jié),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所以你后來選擇了與歷史文獻打交道的工作,”陳默點頭,“一點也不意外。那些文章里就透著你對這個城市歷史的熱愛?!?/p>
服務(wù)生上來菜,暫時打斷了對話。林溪趁機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她沒想到陳默不僅記得她,還記得她寫的文章。
“這么說來,我們算是老同學(xué)了?!标惸χf,態(tài)度明顯比之前更親切了幾分,“真是太巧了?!?/p>
“是啊,很巧?!绷窒p聲應(yīng)道,心里五味雜陳。他記得的是她的文章,而不是她這個人。
晚餐在更加輕松的氛圍中繼續(xù)。陳默聊起大學(xué)時代的趣事,以及在國外求學(xué)的經(jīng)歷。林溪 mostly 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一兩個問題。
“其實,”陳默突然說,“我高中時過得并不像外人看起來那么風光?!?/p>
林溪抬起頭,有些意外。
“大家都覺得我是好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參加各種活動,”陳默自嘲地笑了笑,“但其實我經(jīng)常感到迷茫,壓力很大。那時候只能埋頭學(xué)習,對周圍很多事情都顧不上關(guān)注?!?/p>
林溪想起高中時的陳默,確實總是行色匆匆,不是去參加競賽,就是去學(xué)生會開會。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走廊里看到他抱著一摞文件快步走過的身影。
“現(xiàn)在回頭看,覺得那時候錯過了很多。”陳默的語氣中有一絲遺憾。
飯后,陳默堅持送林溪回圖書館取車。夜晚的街道很安靜,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謝謝你今天的晚餐,”到達圖書館停車場時,林溪說,“也謝謝你記得我以前的文章。”
“謝謝你愿意來,”陳默微笑,“也謝謝你為我們項目做的所有工作。說實話,能找到對文昌閣歷史這么了解的人,是我的幸運?!?/p>
他的話語很官方,但眼神很真誠。林溪感到一絲暖意。
開車回家的路上,林溪思緒萬千。十年過去了,她不再是那個只敢遠遠望著陳默的小女孩,而陳默也不再是那個看似遙不可及的少年。他們因為工作重逢,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討論方案,共進晚餐。
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她高中時的想象。
回到家,林溪打開一個舊木盒,里面珍藏著高中時代的一些物品。最下面是一本作文本,里面是她當年寫的那些文章。她翻到《雨中的青石板》,文末有紅筆批注:“觀察入微,情感細膩,若能一直保持這份對歷史的熱愛,將來必有所成?!?/p>
她從未想過,當年那些被批閱的文章,會被陳默記住,并在十年后成為他們重新認識的橋梁。
手機響起提示音,是陳默發(fā)來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嗎?再次感謝今天的幫助。期待下周繼續(xù)合作?!?/p>
林溪回復(fù):“已到家。不客氣,下周見。”
放下手機,她走到窗前。城市的夜空難得能看到幾顆星星,微弱但堅定地閃爍著。
或許,有些暗戀,不一定非要永遠埋藏在時光深處。
也許,它們會有回響。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