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我去者:將軍的第366副畫作
我做了魏延七年的影子,替他擋了十三次暗殺,為他暖了2555個夜晚的床。
第七年的生辰,他送我一個沉香木盒。
打開竟是365幅裱好的春宮圖,而畫上赤身裸體的女人,是我。
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李語柔站在一旁,掩唇驚呼:“阿延哥哥,你怎么能畫林妹妹這個樣子?”
魏延輕笑,攬她入懷:“不過是練筆,待我畫技純熟,便為你畫一幅鳳冠霞帔。”
那晚,他命我將這七年的情愛與屈辱,連同那365幅畫,一并燒了。他不知道,他父親的密信早就在我手里了。
1
魏延將那只沉香木盒推到我面前時,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阿恕,生辰快樂。”
七年了,他第一次記得我的生辰。不是因為暗殺后的慶功宴,不是因為打了勝仗的犒賞,而是純粹的、為了我的生辰。
我是他在死人堆里撿回來的孤女,他親手教我武功,將我培養(yǎng)成他最鋒利的刀,最暗的影子。
也是他不見光的枕邊人。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
我伸手,指尖在觸碰到盒蓋上精致的云紋時,莫名遲疑了。
“怎么不打開看看?莫不是怕我送你的東西不合心意?”李語柔從他身后探出頭,笑意盈盈,那雙清澈眼眸里,藏著些許看好戲的意味。
她是魏延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是鎮(zhèn)國公府遺失的明珠,三個月前才被魏延尋回。
她一回來,我便從他的臥房,搬回了暗衛(wèi)營。
我壓下心頭那絲荒謬的悸動,打開了盒子。
沒有預(yù)想中的珠釵,沒有精巧的玩意兒,只有一卷卷碼放整齊的畫軸,散發(fā)著上好墨錠的清香。
我隨手展開其中一幅。
宣紙上,一個女人赤身裸體,長發(fā)散亂在錦被上,眉眼間帶著承歡后的潮紅與迷離,那張臉,赫然是我。
我的呼吸一滯,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展開第二幅,第三幅……每一幅,都是我在床笫之間,被他擺弄出的各種姿態(tài)。那些他曾在我耳邊低語的、只屬于我們二人的情話,此刻都化作了畫上不堪入目的線條。
一共三百六十五幅,不多不少,是我過去一年里,每一個獨屬于他的夜晚。
魏延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這些年,你跟著我,也算盡心。這些畫,你拿去燒了吧,免得日后語柔瞧見了,心里不舒坦。”
李語柔嬌嗔地推了他一下,聲音軟糯得能掐出水來:“阿延哥哥,你怎么能畫林妹妹這個樣子?這要是傳出去,林妹妹還怎么做人呀?”
“不過是練筆。”魏延深情地看向李語柔,“待我畫技純熟,便為你畫一幅鳳冠霞帔,畫你做我魏延明媒正娶的妻?!?/p>
原來,我七年的枕席之歡,我以為的片刻溫存,都只是他討好另一個女人的練-筆-之-作。
“是,將軍?!蔽掖瓜卵?,將那屈辱盡數(shù)掩去,平靜地將畫一幅幅卷好,放回盒中。
“還有,”魏延湊近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聽到聲音:“你和我的事,不許在語柔面前多說一個字。她心思單純,聽不得這些腌臜事?!?/p>
腌臜事。
他用這三個字,為我們的七年,蓋棺定論。
“是?!蔽覒?yīng)道,抱著那只幾乎有我半人高的沉香木盒,轉(zhuǎn)身走向后院的焚燒爐。
夜風(fēng)很冷,吹得我骨頭縫里都疼。
我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卷卷地將“畫軸”投進去。
火光映著我的臉,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甚至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2
李語柔理所當(dāng)然地住進了將軍府。
她被陛下親封為安寧郡主,魏延親自為她挑選了府里最大、采光最好的“聽竹苑”,連院里的每一塊石頭,都親自過問。
而我,從魏延的臥房,搬回了護衛(wèi)營最偏僻潮濕的角落,與我那些沾滿血腥氣的兵器為伴。
一日,李語柔差人請我過去,說要親手為我烹茶,為那日“畫作”之事賠罪。
我到時,她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一身鵝黃羅裙,襯得她肌膚勝雪,不染塵埃。
“林妹妹,你來了。”她笑吟吟地起身,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推到我面前,“那日是我不懂事,惹阿延哥哥不快,連累了妹妹。這杯茶,算我賠罪,妹妹可千萬要賞臉吶?!?/p>
我看著那杯茶,水汽氤氳中,一股極淡的、甜膩的香氣鉆入鼻息。
紫云英???
滿府皆知,我自幼對紫云英過敏,輕則紅疹遍身,奇癢難耐,重則封喉窒息,危及性命。
“郡主客氣了?!蔽覜]有動,聲音平淡無波。
“林妹妹是不肯原諒我嗎?”李語柔的眼圈立刻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聲音里帶上了哭腔,“我……我只是想和妹妹親近些,并無他意……”
“語柔!”魏延的聲音如驚雷般從院外傳來,帶著濃濃的不悅。
他大步流星地走掠過我徑直走到李語柔身邊,一把將她護在身后,像護著什么稀世珍寶。他再轉(zhuǎn)向我時,眼中只剩下冰冷的質(zhì)問:“她好心為你烹茶,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給臉不要臉嗎?”
“阿延哥哥,你別怪林妹妹,”李語柔從他身后探出頭,怯生生地說,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林妹妹不喜歡這茶……”
“不喜歡也得喝!”魏延的語氣冷了下來,帶著戰(zhàn)場上的肅殺之氣,“這是郡主親手為你烹的,是你的福氣!喝!”
最后一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中對我的厭棄和對李語柔的維護,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七年來,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忍”。
忍受暗殺的傷痛,忍受他突如其來的暴戾,忍受這不見天日的關(guān)系。
如今,還要忍受他心上人漏洞百出的構(gòu)陷。
我端起茶杯,在他和她滿意的注視下,一飲而盡。
熟悉的灼燒感從喉嚨蔓延開,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我的血肉。很快,我的臉上,脖子上,便起了大片的紅疹,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困難。
“阿延哥哥,你看,林妹妹她……”李語柔發(fā)出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眼中卻閃過得逞的快意。
魏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骯臟的、不潔的東西。
“嬌氣!不過是些紅疹,死不了人!”他丟下這句話,便轉(zhuǎn)過身,扶著搖搖欲墜的李語柔,聲音瞬間溫柔了八度,“別怕,她皮糙肉厚,沒那么金貴。我們走,別讓一個下人污了你的眼?!?/p>
我扶著冰冷的石桌,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透過模糊的淚眼,我看到魏延扶著李語柔離去的背影,那么般配,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而我,不過是魏延撿回來的一個下人。
我踉蹌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從床底的暗格里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解藥吞下。
整整七天,紅疹才慢慢褪去。
本以為總能相安無事一陣子了,沒想到。。。
3
半個月后,宮中設(shè)宴,為北狄使團接風(fēng)。
魏延以我“身體抱恙,需靜養(yǎng)”為由,將我留在了府中,只帶了李語柔一人前去。
我樂得清靜,正擦拭著我的軟劍“驚鴻”,魏延的親信,張副將,卻面色凝重地闖了進來。
“林姑娘,將軍有令,命你立刻去一趟天牢?!睆埜睂⒌哪樕椎孟窦垺?/p>
我的心一沉。
天牢,那是關(guān)押朝廷重犯,九死一生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
“李郡主……李郡主在宴會上,將一份邊防圖的摹本,錯當(dāng)成賀禮,送給了北狄的使臣?!?/p>
我腦中“嗡”地一聲,擦拭劍身的手頓住了。
私通外敵,泄露軍機,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將軍已經(jīng)將事情壓了下來,對外只說是郡主酒后失儀,誤將一幅秋山行旅圖當(dāng)成了賀禮。但那份摹本,必須在天亮之前,從北狄使臣手中奪回,并銷毀?!睆埜睂⒌恼Z速極快,眼神里帶著一絲絕望,“北狄使臣回驛館的路上,必經(jīng)朱雀大街,將軍的意思是,讓你……”
讓我去截殺使臣,奪回邊防圖。
這是一條死路。
北狄使臣團高手如云,更有大內(nèi)高手暗中護衛(wèi),我孤身一人前往,無異于以卵擊石,飛蛾撲火。
“這是將軍的命令。”張副將見我遲遲不語,又補充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不忍,“林姑娘,將軍說,你若辦成此事,他……他便允你一個要求?!?/p>
一個要求?
我笑了,笑得無聲。
李語柔犯下的滔天大罪,卻要我用命去填。事成之后,他施舍我一個要求,我還要感恩戴德嗎?
“我知道了?!蔽移届o地起身,開始穿戴夜行衣,將“驚鴻”纏回腰間。
張副將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林姑娘,你……多加小心?!?/p>
我沒有說話,只是將袖中的一封信遞給他:“若我回不來,將此信交予攝政王蕭頂。切記?!?/p>
張副將一愣,但還是鄭重地接了過去。
我提著另一把備用的長劍,走出房門,融入沉沉的夜色。
恍惚中想起,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魏延被仇家追殺,身中劇毒。是我背著他,在山林里躲了三天三夜,引開了一波又一波的殺手。他昏迷時,死死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地喊:“阿恕,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那時我便想,就算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朱雀大街,血流成河。
我殺了二十三個北狄武士,左臂中了一刀,右腿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渾身浴血,終于在北狄使臣驚恐的目光中,搶到了那份用錦盒裝著的邊防圖。
我提著血淋淋的圖紙,回到將軍府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
魏延和李語柔正等在書房里。
看到我這副鬼樣子,李語柔嚇得尖叫一聲,立刻躲進了魏延懷里。
魏延的目光先是落在錦盒上,明顯松了一口氣,隨即又落在我滿身的血污和猙獰的傷口上,眉頭緊蹙。
“誰讓你傷成這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將軍府苛待下人,讓你去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了?!?/p>
我將圖紙遞給他,一言不發(fā)。
“阿延哥哥,都是我的錯……”李語柔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是我害了林妹妹,你罰我吧……”
“不關(guān)你的事,你也是無心之失?!蔽貉尤崧暟参克?,隨即看向我,“自己去領(lǐng)罰,禁閉三個月,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另外,此事到此為止,再有半個字泄露出去,提頭來見!”
用命換來的,不是撫慰,不是良藥,竟是“禁閉”?。
我看著他,真的很想問一句,魏延,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可我終究什么都沒說。
我轉(zhuǎn)身,拖著一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一步步地,走回我那間陰暗潮濕的小屋。
每走一步,鮮血便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身后,傳來李語柔帶著哭腔的撒嬌聲,和魏延溫柔的哄慰。
真刺耳啊。
回到房間,點燃了桌上的油燈。燈光下,我打開了一個暗格,里面整齊地擺放著一些卷宗。我拿出筆,在最新的一卷上,寫下了“景元七年秋,泄露北疆邊防圖于北狄”的字樣,然后,將李語柔的親筆供狀,附在了后面。
那是在我去截殺使臣之前,用她和她貼身侍衛(wèi)私通的證據(jù),換來的。
4
我被禁閉的日子里,府外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鎮(zhèn)國公府的老管家,不知從哪里得知了李語柔并非公府血脈,而真正的千金,當(dāng)年在襁褓中便被人惡意調(diào)換,流落在外。
老管家?guī)е俗C物證,鬧到了御前。
皇帝震怒,下令徹查。
一時間,滿城風(fēng)雨。李語柔的郡主身份岌岌可危,而作為她最大靠山的魏延,也因此受到了牽連,被陛下召進宮中問話了數(shù)次。
我被從禁閉室里放了出來。
走進書房時,魏延正坐在主位上,臉色陰沉。李語柔跪在他腳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精致的妝容都花了。
“阿恕,”魏延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你替語柔,認下這個身份?!?/p>
我愣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
“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是你。”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仿佛在宣布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為什么?”
“語柔她……她從小金枝玉葉,受不得這個委屈?!蔽貉拥哪抗舛汩W了一下,不敢與我對視,“你不一樣,你從小吃苦長大,什么都受得住?!?/p>
又是這樣的話。
因為我受得住,所以我就活該被犧牲,活該被拋棄,活該將自己的人生拱手讓人嗎?
“阿恕,只要你認下這個身份,我便立刻奏請陛下,正式娶你為妻,讓你做我魏延名正言順的夫人?!彼娢页聊?,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
曾幾何時,這“魏夫人”的身份,是我夢寐以求的,是我在無數(shù)個冰冷的夜里,唯一的慰藉。
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無比諷刺。用我本該擁有的人生,去換一個他施舍的、早已被我唾棄的名分?
“林妹妹,求求你了……”李語柔爬過來,抱住我的腿,哭著哀求,“只要你幫我這一次,以后我做牛做馬報答你,我給你當(dāng)丫鬟,我……”
我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只覺得一陣惡心。
就在這時,張副將臉色慘白地匆匆走了進來,附在魏延耳邊低語了幾句。
魏延的臉色,瞬間由陰沉變得慘白如紙。
他猛地站起身,一腳狠狠踹在李語柔心口:“賤人!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語柔被踹得口吐鮮血,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將軍,”張副將艱難地開口,聲音都在顫抖,“老管家……老管家找到了新的證據(jù),是一封當(dāng)年的密信,證明當(dāng)年是你……是你父親親手,將郡主和林姑娘調(diào)換了?!?/p>
整個書房,死一般的寂靜。
我看著魏延,他眼中的震驚和慌亂,不似作偽。
他不知道?
不,他知道。他只是沒想到,事情會敗露得這么快,證據(jù)會如此確鑿。
“阿恕,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朝我走過來,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開了他。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蔽逸p聲說,聲音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他將我從死人堆里撿回來,不是因為他善心大發(fā),也不是因為我骨骼清奇。
而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替身,一個可以隨時為他真正的“心上人”去死的,擋箭牌。
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保護李語柔。保護這個,偷走了我顯赫身世、偷走了我父母親緣的,冒牌貨。
“來人!”魏延忽然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厲聲喝道,“將這個意圖冒充公府血脈、構(gòu)陷郡主的賤婢,給我拿下!打入地牢,嚴刑拷問!”
他要殺人滅口。
幾個護衛(wèi)沖了進來,朝我撲來。
我沒有反抗。
我被拖下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魏延正盯著我,眼中充滿了殺意、慌亂,和……些許我看不懂的悔恨。
而李語柔,則癱在地上,面如死灰。
我忽然覺得,這七年的屈辱,似乎,也不算太虧。
至少,我親眼看到了他們,從云端,跌入泥沼。
“轟”地一聲,地牢的門,在我身后,重重地關(guān)上了。
5
地牢陰暗潮濕,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和腐朽的氣味,老鼠在角落里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我被鐵鏈鎖在墻上,動彈不得。
魏延沒來過,李語柔倒是來了。
她身著華服,妝容精致,趾高氣揚地站在我面前,絲毫不見那時跪地求饒的模樣。
身后還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獄卒。
“林恕,你沒想到吧?阿延哥哥還是選擇了我?!彼莺萏羝鹞业南掳停壑袧M是得意,“他說,你這種卑賤的女人,根本不配做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更不配做他的妻子。你的存在,只會成為他的污點?!?/p>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而這似乎激怒了她。
“你知道嗎?那365幅畫,是我讓他畫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他身下承歡的樣子,有多浪蕩,多下賤!”
“那杯加了紫云英的茶,也是我故意為你準備的。我就是喜歡看你痛苦掙扎,卻又不得不屈服的樣子,真是比看戲還有趣!”
“還有那份邊防圖,也是我故意泄露的。我知道,阿延哥哥一定會讓你去送死,可惜啊,你命真大,這樣都沒死。”
她一句句地,將過往的罪行,像戰(zhàn)利品一樣,在我面前炫耀。
“不過沒關(guān)系,這一次,你死定了。”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捏開我的嘴,示意獄卒將里面的液體,盡數(shù)灌了進去。
牽機引。中毒者會渾身抽搐,狀如牽線木偶,最終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
“這是阿延哥哥親手為你準備的,”她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惡毒地說,“他說,只有你死了,這個秘密,才能永遠被埋葬。他才能和我,毫無芥蒂地在一起?!?/p>
劇痛,從腹部傳來,迅速蔓至四肢百骸。我蜷縮在地上,渾身不受控制地抽搐,口中涌出大口的黑血。
李語柔滿意地看著我瀕死的慘狀,發(fā)出了暢快的笑聲。
“林恕,下輩子,投個好胎吧?!?/p>
她轉(zhuǎn)身,踩著優(yōu)雅的步子,離開了地牢。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帶著一群人,急匆匆地,朝地牢這邊走來。
還來不及細想,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6
再次醒來,是在一間雅致的廂房里,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龍涎香。
身上換了干凈柔軟的衣裳,連日來的傷口也都被妥善處理過,敷上了清涼的藥膏。
床邊坐著一個身穿玄色王袍的男人,眉目俊朗,氣質(zhì)清貴,正親手將一碗溫?zé)岬乃幹锏乃幵踩ァ?/p>
是攝-政王,蕭頂。
“你醒了?!彼娢冶犙?,聲音溫和,將藥碗遞到我唇邊,“太醫(yī)說你中的毒霸道,需靜養(yǎng)。這是解藥,慢點喝?!?/p>
“王爺?”我掙扎著想坐起來行禮。
“躺著吧,”他按住我的肩膀,“我已派人知會了鎮(zhèn)國公府的老管家,你身世的文書和信物,明日便會送到?,F(xiàn)在,將軍府地牢里的,只是一具被毒酒毀了容貌、與你身形相似的死囚尸體?!?/p>
“多謝王爺救命之恩?!蔽倚闹辛巳唬瑥埧诤认滤沟乃?。
“不必謝我,”蕭頂?shù)哪抗馍畛粒畔滤幫?,從懷中拿出一塊手帕,擦去我嘴角的藥漬,動作自然而輕柔,“我父親與你母親,曾有同窗之誼。我答應(yīng)過她,若有一日尋到你,定會護你周全?!?/p>
我的母親,鎮(zhèn)國公夫人。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那日我讓張副將遞信,竟是歪打正著。
“魏延和李語柔……”
“李語柔已被陛下下旨,以‘欺君之罪’終身圈禁于皇庵,無詔不得出。魏延不知道哪里得知李語柔與侍衛(wèi)私通的事情,竟然私闖黃庵將李語柔剝光吊在了庵堂門口。陛下念他征戰(zhàn)多年,沒有計較……但是當(dāng)他親眼看著‘你’的尸體被抬出地牢的時候,悲痛欲絕,自請鎮(zhèn)守北疆,陛下準了。”
悲痛欲絕?
我只覺得可笑至極。
那個親手為我準備毒酒的男人,也會為我的死,感到悲痛嗎?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戲罷了,或許,有些失去了一個趁手工具的惋惜。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蕭頂問我。
“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他笑了,眼中帶著一絲贊許:“好。我?guī)湍??!?/p>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我。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雕刻著鳳凰圖騰的玉佩,和一份蓋著玉璽的圣旨。
“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信物,憑此,你可以調(diào)動鎮(zhèn)國公府所有的舊部和勢力。圣旨是陛下親筆,恢復(fù)你鎮(zhèn)國公府嫡長女的身份,封號……安樂。”
安樂郡主。
我握緊了那枚冰涼的玉佩,眼眶有些發(fā)熱。
從今天起,世上再無林恕。
只有鎮(zhèn)國公府的嫡長女,安樂郡主,李安樂。
“魏延臨走前,將那365幅畫,從灰燼里一幅幅地拼了出來,”
“我的人說,那些畫都被燒得只剩邊角了,他卻像是瘋魔了一般,不眠不休地拼了三天三夜,然后將它們鎖進了密室?!?/p>
我愣了一下。
“他還將你住過的那間小屋,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不許任何人靠近。”
“王爺想說什么?”
“我想說,他或許,對你并非完全無情?!?/p>
“王爺,”我打斷他,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一個人的心,就那么大。愛意,是會被一次次地辜負,消磨殆盡的。當(dāng)它耗盡的那一刻,無論對方做什么,都無法再起半分漣漪了?!?/p>
我和魏延之間,早就兩清了。
從他命我燒掉那些畫開始,從他逼我喝下那杯過敏的茶開始,從他讓我替李語柔去送死開始,從他要我頂替身份開始,從他……賜我毒酒的那一刻開始。
7
三年后。
北疆大捷,魏延率軍班師回朝。
慶功宴上,他一身銀甲,褪去了當(dāng)年的青澀,更添了幾分沙場的冷厲與沉穩(wěn)。三年的邊關(guān)苦寒,讓他成了大齊百姓口中最年輕的戰(zhàn)神,風(fēng)光無兩。
宴會上,無數(shù)王公貴女朝他投去愛慕的目光,他卻一概不理,只是端著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遺落在了北疆的風(fēng)沙里。
直到...
我挽著攝政王蕭頂?shù)氖直?,身著郡主朝服,頭戴珠翠華冠,一步步,走進金碧輝煌的大殿。
“安樂郡主到——”
隨著內(nèi)侍一聲高亢的唱喏,殿內(nèi)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包括魏延。
他手中的酒杯,“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濺濕了他的衣擺,他卻渾然不覺。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臉,眼中是震驚,是狂喜,是難以置信,最后都化作了洶涌的波濤。
“阿……恕?”他喃喃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仿佛他只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我徑直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在蕭頂?shù)纳磉呑隆?/p>
蕭頂體貼地為我布菜,柔聲問我:“宮里的菜色吃不慣?回頭讓府里的廚子給你做?!?/p>
“還好。”我朝他笑了笑,那笑容溫婉而幸福。
這一幕,盡數(shù)落在魏延眼中,刺得他雙目赤紅。
宴會過半,他終于忍不住,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
“阿恕,”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我面前的光線,也帶來了濃重的酒氣,“你……沒死?”
“魏將軍認錯人了,”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疏離而客氣的微笑,“本宮,李安樂。魏將軍在北疆殺敵辛苦,莫不是眼花了?”
“不!你就是阿?。 彼虉?zhí)地說,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和她一模一樣!我不會認錯!”
“哦?”我挑了挑眉,玩味地看著他,“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魏將軍莫不是在北疆待久了,思念故人,看誰都像她?也是,畢竟那位林姑娘,是因你而死的?!?/p>
“我……”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
“魏將軍,”一直沉默的蕭頂放下筷子,抬眼看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威壓,“安樂是本王的未婚妻,還請將軍,自重?!?/p>
“未婚妻”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在魏延頭頂炸開。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滿臉的不可置信,眼神里的光瞬間熄滅了。
“不……不可能……她明明……”
“陛下已經(jīng)賜婚,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笔掜斦f著,伸手,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與我十指緊扣,動作親昵而自然,“屆時,歡迎魏將軍前來觀禮?!?/p>
目光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魏延的眼中的血色,幾乎要溢出來。
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站在那里,成了整個宴會廳最大的笑話。
8
慶功宴后,魏延瘋了似的,開始派人調(diào)查我這三年的蹤跡。
調(diào)查我死而復(fù)生的真相。
可蕭頂早已將一切痕跡抹去,他查到的,只有一個完美的、鎮(zhèn)國公府嫡長女李安樂的人生履歷。
他開始用最笨的法子,日日守在攝政王府的門口,想要見我一面。
而我一次都沒有出去過。
他便在王府對面的酒樓,包下了一間房,從早到晚,就那么隔著一條街,看著王府朱紅的大門。
下人來報時,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蘭,聞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郡主,魏將軍他又來了,還說……還說如果您不見他,他便長跪不起。”
我剪下了一片多余的葉子,頭也沒抬:“由他去?!?/p>
他果然就那么跪下了。
在攝政王府的門前,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在所有人的指指點點中。
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戰(zhàn)神將軍,為了一個女人,長跪王府門前。這成了京城最新的談資。
有人說我鐵石心腸,有人說魏將軍情深義重。
情深義重?
若他真的情深,又怎會親手將我推入地獄?如今這番姿態(tài),不過是失去了,才懂得后悔罷了。
可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后悔。
第三日,天降大雨。
他依舊固執(zhí)地跪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將他渾身澆透,狼狽不堪,昔日的英武蕩然無存。
我終于走了出去。
撐著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穿著一身素雅的衣裙,站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看到我,眼中瞬間迸發(fā)出巨大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阿恕……你終于肯見我了?!彼淖齑絻龅冒l(fā)紫,聲音卻激動地發(fā)抖。
“魏將軍,你這是何苦?”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問天氣。
“阿恕,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他想來拉我的手,卻被我輕巧地避開。
“原諒?”我輕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魏將軍是忘了,你是如何命人將我打入地牢,又是如何,親手為我備下那杯劇毒的牽機引了嗎?”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我……我那是被李語柔那個賤人蒙蔽了!是她騙我!”他急切地辯解,“我以為……我以為你真的要冒充她的身份,我才……”
“是嗎?”我看著他,眼中沒有一絲溫度,“那你畫下那365幅春宮圖,是為了什么?你逼我喝下那杯會讓我過敏的茶,又是為了什么?你讓我替李語柔去截殺北狄使臣,置我于死地,又是為了什么?”
我每問一句,他的臉色,便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經(jīng)毫無血色,只能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魏延,”我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叫著他的名字,“你不是被蒙蔽,你只是壞。你從骨子里,就覺得我卑賤,覺得我命如草芥,可以任你踐踏,隨意犧牲?!?/p>
“你對我的所有好,都只是建立在,不損害你和你心上人利益的前提下?!?/p>
“一旦我們的利益發(fā)生沖突,你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推出去,做你的擋箭牌?!?/p>
“現(xiàn)在,你的心上人倒臺了,你弄丟了我這個最好用的工具,所以你后悔了,是嗎?”
他癱坐在雨水里,渾身顫抖,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不……不是的……”他徒勞地辯解著,“阿恕,我愛你……我發(fā)現(xiàn)我早就愛上你了……”
“住口!”我厲聲喝斷他,“你有什么資格,說這個字?”
“你不配。”
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走回王府。
身后,傳來他絕望的嘶吼,混雜在嘩嘩的雨聲里,模糊不清。
9
我和蕭頂?shù)拇蠡?,如期舉行。
十里紅妝,從攝政王府,一直鋪到了皇宮門口,滿城百姓夾道祝賀。
我穿著陛下親賜的鳳冠霞帔,與蕭頂并轡而行,接受著萬民的朝拜。
從今往后,我便是大齊最尊貴的攝政王妃。
迎親的隊伍,路過將軍府時,我看到了魏延。
他就站在門口,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看著我。與這滿街的喜慶,格格不入。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瞬。
但我很快便移開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隊伍走過,他忽然像瘋了一樣沖了出來,想要攔住我的馬。
“阿??!”
蕭頂?shù)氖绦l(wèi),立刻將他攔下,冰冷的刀鞘抵在他的喉嚨上。
“滾開!”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瘋狂地掙扎著,想要沖破阻攔,雙目赤紅。
“魏延,”蕭頂?shù)穆曇簦瑥奈疑韨?cè)傳來,“今日是本王大喜的日子,你若敢在此放肆,休怪本王,不念舊情?!?/p>
魏延的動作,僵住了。
他看著我,眼中充滿了血絲,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痛苦。
“阿恕……”他喃喃地,一遍遍地,叫著我的名字,聲音破碎。
我始終沒有回頭。
迎親的隊伍,繼續(xù)前行,鼓樂喧天,將他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10
婚后的日子,很平靜,也很幸福。
蕭頂待我極好,他將我寵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會記得我的喜好,會親自下廚為我做我愛吃的桂花糕,會在我生理期時,為我熬一整夜的紅糖姜茶,會在我批閱鎮(zhèn)國公府的文書時,安靜地坐在一旁為我研墨。
這些,都是魏延從未給過我的。
我漸漸明白,真正的愛,不是占有,不是控制,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是深入骨髓的珍惜。
一年后,我為蕭頂生下了一個兒子,他被立為世子,取名蕭念安。
而魏延,在被蕭頂以“御前失儀,驚擾王妃”為由,削去所有兵權(quán),貶為庶人后,就徹底消失在了京城。
聽說,他回到了我們曾經(jīng)一起待過的那個山谷。就是我背著他,躲避追殺的那個山谷。
他在那里,建了一座小木屋,終日與酒為伴。
他還為我,立了一座衣冠冢,墓碑上刻著“吾妻林恕之墓”。
這些,都是蕭頂?shù)娜烁嬖V我的。
我聽了,只是淡淡一笑,繼續(xù)逗弄著懷里的兒子,沒有再多問一句。
11
念安三歲生辰那天,蕭頂為他在王府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宴會上,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所有的喜慶。
是魏延。
他比幾年前,更加潦倒了。衣衫襤褸,滿臉胡茬,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和霉味。
他像是瘋了一樣,沖破侍衛(wèi)的阻攔,闖了進來,直直地朝著我撲過來。
“阿?。∥业陌⑺?!”
蕭頂立刻將我和兒子護在身后,一腳將他踹開。
“來人!將這個瘋子拖出去!”
“不!我不走!”魏延趴在地上,死死地抱著我的腿,哭得像個孩子,涕淚橫流,“阿恕,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我把將軍府給你,我把一切都給你……”
“魏延!”我終于開口,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看看清楚,我是誰?!?/p>
“我是大齊的攝政王妃,是世子蕭念安的母親。我不是你的阿恕,你的阿恕,早就死了,死在了你端給她的那杯毒酒里。”
他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不……你沒死……你明明就站在這里……”
“我活著,但林恕死了。”我平靜地說,“你愛的,究竟是那個對你百依百順,任你踐踏的影子林恕,還是我這個,會反抗,會報復(fù),會讓你求而不得的安樂郡主?”
他答不上來。
因為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他愛的,或許只是那個,被他親手毀滅的、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魏延,”我看著他,說出了最后一句話,“晚了。人心不是磐石,是會被一次次的辜負,耗盡的。我的心早就死了。”
“拖下去?!笔掜斃淅涞亻_口。
侍衛(wèi)將他架了起來,往外拖去。
他還在不停地嘶吼著,叫著我的名字。
那聲音,凄厲而絕望,響徹整個王府。
我看著他被拖出大殿,沒有回頭。
念安被嚇到了,撲進我懷里,小聲地問:“母妃,那個叔叔是誰???他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
我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柔聲說:“一個,不重要的人?!?/p>
12
那日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魏延。
蕭頂說,讓他活著,活在無盡的悔恨里,比讓他死了更殘忍。
我深以為然。
后來聽說,他被趕出王府后,就徹底瘋了。
他整日抱著一個酒壇子,坐在京城的街頭,逢人便抓著對方的衣袖,說他是戰(zhàn)神,他有一個很愛很愛的妻子,只是他弄丟了她。
人人都當(dāng)他是個瘋子,對他避之不及。
再后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有人在護城河的冰窟窿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
他手里,還死死地攥著一幅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的畫。
畫上,是一個少女,在雪地里,對他笑靨如花。
那是我十六歲那年,他第一次帶我去看雪時,為我畫的。
也是他為我畫的,唯一一幅,穿著衣服的畫。
死訊傳到王府時,我正在陪念安堆雪人。
蕭頂走到我身邊,為我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將這個消息,言簡意賅地告訴了我。
我“哦”了一聲。
只是心里,像是空了一塊。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恨。
只是覺得,那段長達七年的,噩夢般的過往,終于,隨著他的死,徹底畫上了一個句號。
人死,債消。
我抬頭,看向漫天飛舞的雪花,輕輕地,吐出了一口白氣。
蕭頂從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聲音溫柔:“都過去了?!?/p>
“嗯,”我靠在他溫暖的懷里,看著不遠處,念安天真爛漫的笑臉,也跟著笑了。
“都過去了?!?/p>
是的。
都過去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往后余生,皆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