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只有平穩(wěn)的呼吸聲傳來,像是一片寧靜的海岸,無聲地接納著他驟然掀起的驚濤。
“祁靖寧?”葉斯博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
“嗯?!辩婂氛峦巴鉂u漸亮起的霓虹,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緊蹙的眉頭,“在父親的葬禮上,還有剛才的會議……他現(xiàn)在是祁氏集團的掌舵人,和鐘家有合作?!?/p>
他簡略地說了股份和投票權(quán)的事情,省略了祁靖寧那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和近乎耳語的“很快會再見面”。有些寒意,他自己承受就夠了。
葉斯博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等他說話,才沉穩(wěn)開口:“聽起來像是場硬仗。但你處理得很好,宸章?!彼目隙ê敛华q豫,“保持冷靜,拿回你應(yīng)得的,但不必陷進他們的游戲里。記住,你隨時可以回來?!?/p>
“回來”指的是巴黎,那個充滿陽光和藝術(shù)氣息的城市,那個有葉斯博等待他的家。那里沒有勾心斗角的家族企業(yè),沒有冰冷刺骨的過往,也沒有……祁靖寧。
一股強烈的渴望攫住了鐘宸章,他幾乎想立刻訂一張返程機票。
“我知道?!彼吐曊f,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只是剛回來,有點不適應(yīng)。”
“需要我過去嗎?”葉斯博問得直接。他總是這樣,溫柔卻有著強大的行動力,像穩(wěn)固的磐石。
鐘宸章心里一暖,隨即搖頭,盡管對方看不見:“不用,你那邊畫廊剛簽約的新藝術(shù)家,不是還要籌備畫展嗎?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就回去?!?/p>
他又和葉斯博聊了幾句日常,關(guān)于巴黎的天氣,關(guān)于新淘到的古董畫框,關(guān)于鄰居家那只總來蹭飯的肥貓?,嵥槎鴾嘏膶υ挘稽c點驅(qū)散了盤踞在他心頭的陰冷。
掛斷電話后,鐘宸章深吸一口氣,感覺重新活了過來。他不能退。至少,不能就這樣狼狽地逃回去。
他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一個位于市中心的頂級公寓地址。那是母親幾年前以他的名義置辦的產(chǎn)業(yè),鐘宸越大概也不知道具體位置,算是一處暫時的避風(fēng)港。
公寓很大,裝修奢華卻冰冷,缺乏人氣。鐘宸章脫掉西裝外套,扯開領(lǐng)帶,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的安慰。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暌違六年的城市。燈火璀璨,車流如織,比記憶中更加繁華,也更加陌生。祁靖寧如今就在這片繁華的頂端,用那種冰冷而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他。
為什么?
這個問題六年里他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當(dāng)初是祁靖寧主動接近,是祁靖寧先表露了超出友誼的情感,也是祁靖寧,在他逐漸沉溺、毫無保留的時候,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就因為覺得他“不好控制”?因為他“太招人”?
鐘宸章閉上眼,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感直沖頭頂,卻壓不住心底那陣鈍痛。
門鈴?fù)蝗豁懥似饋怼?/p>
清脆的鈴聲在過分空曠安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突兀。
鐘宸章渾身一僵,心臟猛地一跳。這個地址,他剛回國,誰會來?鐘宸越的人?還是……
他放下酒杯,緩步走到門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心跳在那一刻幾乎驟停。
門外站著的人,是祁靖寧。
他脫了西裝外套,只穿著熨帖的白襯衫和西褲,領(lǐng)帶微微松開,少了幾分會議上的凌厲,多了些……隨性的侵略性。他一只手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自然垂下,仿佛只是來拜訪一位老朋友。
可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知道這個地址?
寒意再次爬上鐘宸章的脊背。
門鈴又響了一次,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耐心。
鐘宸章的手指按在冰涼的門把上,猶豫著。不開?祁靖寧總有辦法達到目的,他知道這個男人的執(zhí)拗。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祁總?!彼麚踉陂T口,沒有讓對方進來的意思,語氣疏離而警惕,“有事?”
祁靖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從上到下,緩慢地掃視了一遍,像是在重新確認所有物的細節(jié)。他的視線掠過鐘宸章微敞的襯衫領(lǐng)口,掠過他因為喝酒而略顯濕潤的嘴唇,最后定格在他那雙帶著明顯抗拒的桃花眼上。
“不請我進去坐坐?”祁靖寧開口,聲音比在會所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沙啞。
“不方便。”鐘宸章拒絕得干脆,“祁總有什么事,就在這里說吧。”
祁靖寧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拒絕,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鐘宸章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的淡淡煙味和雪松冷香,混合著夜雨的潮濕氣息,強勢地侵入了他的安全范圍。
“只是想來看看你住得習(xí)慣不習(xí)慣?!逼罹笇幍哪抗怄i著他,鏡片后的眼睛深不見底,“畢竟,六年沒回來了。”
“勞祁總費心,很好?!辩婂氛聫娖茸约赫痉€(wěn),不后退。
“是么?”祁靖寧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似是而非,“看你剛才在桌上沒吃什么,給你帶了這個?!?/p>
他抬起一直垂著的手,鐘宸章這才注意到他拎著一個精致的紙袋,是以前高中時他們常去的那家老字號粥鋪的標志。
記憶猝不及防地涌上心頭。以前他鬧脾氣或者生病沒胃口時,祁靖寧總會默不作聲地去買那家的粥,然后放在他桌上。
鐘宸章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他猛地抬眼,看向祁靖寧:“你這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把他推入深淵再假惺惺地示好?
祁靖寧沒有回答,只是將紙袋遞到他面前,目光沉靜卻固執(zhí)地看著他。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鐘宸章握在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來電顯示清晰無比地映入了祁靖寧的眼簾——
【葉斯博】
祁靖寧臉上的那點似是而非的溫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神驟然冷卻,像是結(jié)了一層冰霜,銳利得幾乎能刺穿人。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盯著那個名字,然后又緩緩抬眸,看向鐘宸章,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看來,我這碗粥是多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