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店,冰冷的夜風(fēng)撲面而來,吹散了酒會里沾染的浮華香氣,卻吹不散腕骨上殘留的刺痛和心頭的寒意。
祁靖寧手指的力度,那雙眼睛里驟然掀起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偏執(zhí)風(fēng)暴,還有最后那句低沉的、帶著血腥味的宣告——「你只能是我的」。
鐘宸章站在街邊,微微發(fā)抖。不是害怕,是一種更深層的、混雜著憤怒、惡心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戰(zhàn)栗的生理反應(yīng)。他抬手?jǐn)r出租車,指尖冰涼。
坐進(jìn)車?yán)?,報出公寓地址,他將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閉上眼睛。城市的流光掠過眼皮,卻無法驅(qū)散腦海里那雙瘋狂的眼睛。
六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已走出那片泥沼,卻在回來的第一天,就被輕易地拖回原形。祁靖寧甚至不需要多做什麼,只需出現(xiàn),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就足以讓他建立起來的所有平靜假象分崩離析。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鐘宸章深吸一口氣,拿出來看。是葉斯博。
他盯著屏幕上溫暖的名字,指尖懸在接聽鍵上,竟有一瞬間的遲疑。他該如何用此刻混亂不堪、沾滿泥濘的心情,去接聽那通來自陽光下的電話?
震動持續(xù)著,固執(zhí)而溫柔,像極了電話那頭的人。
他終于滑開接聽,將手機(jī)貼到耳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斯博。”
“酒會結(jié)束了?”葉斯博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溫和沉穩(wěn),帶著一絲夜晚特有的松弛感,“是不是很無聊?”
“嗯,結(jié)束了?!辩婂氛驴粗巴怙w速倒退的霓虹,盡量讓語氣輕快些,“是挺無聊的,站得腿酸,東西也不好吃?!?/p>
他省略了所有不堪的細(xì)節(jié)。趙總的騷擾,祁靖寧的突然出現(xiàn),露臺上的對峙,手腕上此刻隱隱作痛的紅痕。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只是極其短暫的一下,鐘宸章卻莫名心驚。
“那就好?!比~斯博的聲音依舊溫和,“我還擔(dān)心你不適應(yīng)這種場合。累了就早點休息,泡個熱水澡會舒服點?!?/p>
“好。”鐘宸章應(yīng)著,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動,卻又因為隱瞞而泛起愧疚,“你那邊呢?畫展籌備得怎么樣了?”
“還算順利。不過少了你在旁邊提意見,總覺得缺了點什么?!比~斯博低笑了一聲,那笑聲透過電波,輕輕搔刮著鐘宸章的耳膜,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今天遇到一幅仿莫奈睡蓮的習(xí)作,筆法很靈,可惜色彩差了點意思。要是你在,肯定能說得更透徹?!?/p>
鐘宸章聽著他絮絮地說著畫廊的瑣事,巴黎今天的好天氣,鄰居家的貓又胖了……那些遙遠(yuǎn)而平凡的日常,像涓涓細(xì)流,一點點沖刷著他心頭的冰碴。他慢慢放松下來,身體陷進(jìn)出租車有些破舊的座椅里。
“聽起來像是你會買的類型?!彼吐暬貞?yīng),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點真實的弧度。
“知我者宸章也?!比~斯博笑道,“確實買了,掛在你書房那個墨綠色沙發(fā)上面,正好缺一幅畫。”
他的書房。他和葉斯博在巴黎公寓里共同的書房。陽光能透過落地窗灑進(jìn)來,落在柔軟的地毯上,空氣里有咖啡香和松節(jié)油的味道。那是一個完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安全而溫暖的空間。
強(qiáng)烈的思念瞬間攫住了鐘宸章。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我想回來”。
但他忍住了。
“聽起來不錯?!彼罱K只是這樣說,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依賴。
葉斯博似乎又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但他沒有追問,只是聲音放得更柔:“不吵你了,早點休息。記得泡澡,嗯?”
“嗯,知道了。”鐘宸章輕輕應(yīng)道,“晚安,斯博?!?/p>
“晚安,宸章?!?/p>
掛了電話,出租車也正好停在了公寓樓下。鐘宸章付了錢,下車,走進(jìn)大堂。
直到電梯門合上,狹小密閉的空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才允許自己臉上流露出真實的疲憊和脆弱。他靠著冰涼的轎廂壁,閉上眼,葉斯博溫柔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但手腕上被祁靖寧攥過的痛感也同樣清晰。
兩種感覺交織撕扯著他。
走出電梯,來到公寓門口。他從口袋里摸出鑰匙,指尖卻有些發(fā)顫,對了幾次才對準(zhǔn)鎖孔。
打開門,室內(nèi)一片漆黑寂靜。他摸索著打開玄關(guān)的燈,暖黃的光線傾瀉而下,卻驅(qū)不散滿室的冷清。
他甩掉鞋子,扯下領(lǐng)帶,徑直走向浴室。他需要熱水,需要洗掉今晚沾染的所有令人作嘔的氣息。
他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襯衫紐扣。當(dāng)他把襯衫袖子卷起來時,動作猛地頓住了。
浴室明亮的燈光下,他左手腕上一圈清晰的、泛著青紫的指痕赫然映入眼簾。
祁靖寧的力道竟然大到這種程度。
鐘宸章盯著那圈淤痕,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這痕跡像一個烙印,一個無聲的警告,宣告著所有權(quán)的重新確立。
他猛地打開水龍頭,將手腕湊到冰冷的水流下,用力搓洗,仿佛這樣就能洗掉那令人恐懼的觸感和印記。皮膚被搓得通紅,那圈青紫卻更加刺眼。
徒勞無功。
他關(guān)掉水,撐著洗手臺,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蒼白、眼神里帶著驚惶和憤怒的自己。
該死的祁靖寧。
他絕不會讓他得逞。
……
與此同時,酒店地下停車場。
祁靖寧坐在黑色的賓利后座,沒有立刻讓司機(jī)開車。車窗降下一半,他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卻沒有抽,只是看著煙霧在昏暗的光線里裊裊上升。
車載音響里流淌著低沉的古典樂,但他似乎充耳不聞。
手機(jī)屏幕亮著,顯示著一份剛剛傳送過來的加密文件。附件是幾張拍攝于不同時期的照片。
一張是鐘宸章在巴黎塞納河畔的露天咖啡館笑著與人交談,陽光落在他發(fā)梢,笑容輕松愜意。
一張是他穿著圍裙,在某個看起來像是工作室的地方,專注地擺弄著一個陶胚,側(cè)臉柔和。
最新的一張,是幾分鐘前,剛剛傳過來的。像素不算極高,角度也有些遠(yuǎn),但能清晰看到鐘宸章站在街邊,低著頭接電話,手機(jī)貼在耳邊,另一只手無意識地環(huán)抱著自己,側(cè)影在夜色里顯得有些單薄和……脆弱。
拍攝地點,就是他剛剛離開的酒店附近。
祁靖寧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最后那張照片上。他看著鐘宸章微微低垂的脖頸,看著他那副與方才在露臺上尖銳反抗截然不同的、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備的姿態(tài)。
他在給誰打電話?
那個叫葉斯博的男人?
冰冷的戾氣再次不受控制地漫上眼底。他幾乎要捏碎手中的手機(jī)。
但他最終只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將煙蒂按滅在水晶煙灰缸里。
他關(guān)掉照片,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陳明,”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明天上午,把鐘氏新能源項目所有需要股東簽字的文件,全部送到我辦公室?!?/p>
“另外,”他頓了頓,目光透過車窗,看向外面冰冷的混凝土墻壁,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個正在逃離他的人,“查一下,鐘宸章在巴黎六年,所有的人際往來,尤其是那個叫葉斯博的。事無巨細(xì),我都要知道。”
“是,祁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