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那個年輕學徒的面孔，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沈硯的心湖中激起了劇烈的漣漪。盡管面孔失認癥讓他無法像常人那樣瞬間精準匹配，但一種強烈的、源自多年刑警直覺的熟悉感攫住了他。這張臉，一定在某個與警局相關的舊語境中出現(xiàn)過。

“比對需要時間，數(shù)據(jù)庫太龐大了，尤其是幾十年前的老照片，很多沒有電子化?！贬瘯劦穆曇魪耐ㄓ嵠鱾鱽恚瑤е夹g攻堅時常有的緊繃感，“我已經(jīng)設置了最高優(yōu)先級算法，但恐怕至少要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沈硯看著指揮中心大屏幕上那張放大后略顯模糊卻眼神清澈的年輕面孔，每一分鐘都顯得格外漫長。林念將這張照片藏在如此隱秘之處，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這個人，很可能不僅是林念父母的朋友，更可能是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復仇與“十字架”的關鍵節(jié)點。

“不能干等?！鄙虺幑麛嘞铝?，“周峋，你帶幾個人，立刻去離退休人員管理處，調(diào)閱所有二十到三十年前后勤、技術崗位的紙質(zhì)檔案和合影！重點查找與維修、保管、駕駛等相關的人員！紀灼，你一起去，協(xié)助辨認照片！” 他需要多線并進，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

周峋和紀灼領命而去。舊檔案樓這邊的封鎖和搜索仍在繼續(xù)，但重心已經(jīng)轉移到了這張突如其來的照片上。

沈硯坐回椅子，閉上眼，努力在模糊的記憶碎片中搜尋。恩師老陳的書房……那些堆疊的舊案卷宗……偶爾夾雜其中的集體活動留影……一張張模糊的面孔掠過腦海，卻難以定格。這種無力感讓他煩躁地握緊了口袋里的警徽。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實驗室里，許妄和蔣時對音樂盒和照片本身進行了更深入的分析。照片的紙質(zhì)和成像風格符合二十多年前的特點，保存完好，邊緣有細微的磨損，顯示它經(jīng)常被人拿在手中觀看。音樂盒的木質(zhì)經(jīng)過鑒定，與當年鐘表鋪常用的某種家具木材一致，很可能是林念用父母店鋪的遺留木料親手制作的。那首《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女》的旋律編碼，也被確認是原曲，沒有隱藏其他信息。

一切跡象都表明，這個音樂盒是林念極其珍視的、與父母情感連接的圣物。他選擇在此刻、此地交出它，意味著什么？是徹底的訣別？還是他認為，警方——或者說照片上的第三人——已經(jīng)不配再讓他保留這份美好？

兩小時后，周峋那邊率先傳來了消息。他們在堆積如山的舊紙質(zhì)檔案中，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

“沈隊！找到了！”周峋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在一張二十五年前局里后勤保障科的春游合影里！有這個人！根據(jù)背面的名字標注，他叫趙建國！當時是后勤科的司機，也兼管一些雜務！”

趙建國！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沈硯記憶的迷霧。他想起來了！大約十年前，他剛入警隊不久，似乎聽人提起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因為什么不大的違紀問題（據(jù)說是私自用車？）提前內(nèi)退了，之后便銷聲匿跡。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查趙建國所有的檔案！家庭關系、社會背景、退休后的去向！快！”沈硯感到自己正在接近某個核心。

幾乎同時，岑晞的技術比對也出了結果，確認了周峋的發(fā)現(xiàn)。人臉識別系統(tǒng)在有限的老照片數(shù)據(jù)庫中，也匹配到了趙建國的影像，與音樂盒照片中的年輕學徒相似度高達92%！

信息迅速匯總過來：趙建國，男，現(xiàn)年約五十二歲，原市局后勤科司機，于十二年前因違反規(guī)定被勸退。籍貫顯示為本地，但父母早亡，社會關系簡單。退休后，他似乎過得頗為低調(diào)，戶籍地址是一處老舊的公租房，但鄰居反映很久沒見到他了。

一個失蹤的、前警局司機！他曾經(jīng)是林念父親鐘表鋪的學徒？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張象征家庭美滿的照片里？他與林念父母的死有何關聯(lián)？他又為什么會提前退休，然后近乎人間蒸發(fā)？

“林念針對張銘、趙晟，是因為他們與他父母的商業(yè)冤案有關。他殺老錢，是因為老錢可能發(fā)現(xiàn)了舊物證并多嘴。那么，這個趙建國……”沈硯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一股寒意升起，“如果他也與當年的鐘表鋪劫殺案有關，甚至……他就是當年的兇手之一？！”

這個推測太過驚人！一個曾經(jīng)的警察，可能是入室搶劫殺人的兇手？如果真是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當年案子破不了——內(nèi)部有人掩蓋！也能解釋林念為何對警方抱有如此深刻的恨意，以及他為何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審判”和挑釁！他不僅要殺直接導致父母破產(chǎn)的仇人，更要清算當年包庇或參與謀害他父母的“內(nèi)鬼”！

而那個十字架刻痕……如果趙建國與“十字架”案有關呢？一個墮落的警察，完全有可能利用職務之便，接觸到更多黑暗的秘密，甚至成為那個代號“牧神”的連環(huán)殺手的幫兇，或者……他就是“牧神”本人？

“立刻定位趙建國！他現(xiàn)在是我們最重要的目標！”沈硯的聲音如同結冰。案件的性質(zhì)可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外部復仇，轉向了警隊內(nèi)部潛藏的罪惡。

然而，無論是戶籍地址還是已知的聯(lián)系方式，都無法找到趙建國的當下蹤跡。他就像林念一樣，消失在城市的陰影里。

就在這時，技術部門監(jiān)控到，那個屬于林念的、時斷時續(xù)的信號，最后一次微弱地閃現(xiàn)了一下，位置竟然在城郊結合部的一個廢棄貨運站附近，然后徹底消失了。

林念指引警方找到了趙建國的線索后，自己卻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他是去追尋趙建國，還是那里有他計劃的最終舞臺？

沈硯看著地圖上那個廢棄貨運站的位置，又看了看趙建國的檔案照片。兩個消失的人，一段跨越二十年的恩怨，一個可能牽扯警隊污點與連環(huán)殺手的巨大黑洞……

他意識到，他們正在揭開一個遠比想象中更龐大、更危險的蓋子。而蓋子下面的真相，可能會讓所有人都感到戰(zhàn)栗。

“兵分兩路！”沈硯下定決心，“周峋，你帶一隊人，繼續(xù)深挖趙建國所有的社會關系和可能藏身點！我親自帶另一隊，去那個廢棄貨運站！快！”

獵犬們再次出發(fā)，奔向不同的方向，但獵物似乎已經(jīng)布好了最后的棋局。棋盤的對面，坐著的不再只是一個痛苦的復仇者，還可能有一個深諳警方運作、隱藏多年的……同類。